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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醒一醒!」位於灶房後方的一處小閣樓裡,傳來了女子的叫嚷聲。

一名年齡約莫十七八歲的靖王府ㄚ鬟--綠繡正站在焱緋的床旁看向昏睡的他,小巧的臉蛋上滿是不耐煩,綠繡見焱緋昏睡不醒索性抬手用力了搖了搖焱緋道:

「喂!你快點醒醒啊--」綠繡喊了老半天見焱緋沒反應,便將她端來的飯菜擱在桌上,人就往外走。

「嗯……」受到影響的焱緋發出了一聲嚶嚀,躺在床上的他終於緩緩睜開眼。

「你可終於醒了!」見狀,綠繡巧步移回床畔。

「妳……妳是誰……」焱緋睜著迷濛的雙眼,有些困難地啟口。

此時,剛清醒的焱緋其實身體還很不舒服,他整個人臉色蒼白且虛弱不已。但一見屋內有名女子,顧慮禮節,焱緋撐著身體想要爬起來與她說話,可無奈他頭暈目眩又渾身乏力,努力了好半天都還坐不起身。

「你不認得我也是應該,我是綠繡,是夏總管好心要我端些飯菜來給你吃的。」扶焱緋靠著床柱坐起身,綠繡說完便指了指桌上冷掉多時的飯菜。

「綠繡,謝謝妳……有勞了。」焱緋點頭向她致謝,可隨即竟發現自己回到了以前與四兒一起住的房間而非身處皇矞閣,焱緋疑問地問綠繡道:「主子……他人呢……我怎麼會在這?」

不料綠繡一聽,竟不客氣的當場哈哈大笑:「這話真好笑!我問你!你不在這要去哪?」

「綠繡,妳……妳說這話我聽不懂……」見著綠繡的反應,焱緋有絲不安的反問。隱隱約約的,他查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哈!你還在這作啥春秋大夢啊!主子他早已另尋新歡,沒將你趕出靖王府,還讓你待在這算是仁至義盡了!」綠繡心直口快的說。

而她越講就越見焱緋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雖然她心裡也覺得焱緋有些可憐,但像這樣的往例她在府裡見過太多了!

焱緋不過是十三皇子李琛的一個玩物,興致過了,便丟棄了。

下人服侍主子高興,乃是天經地義!這是一種鐵律,只是焱緋似乎依舊不懂,這一切不過是主子一時興起的逢場作戲!

多麼悲哀啊--

「你應該知道『物有幾等物,人有幾等人』這句話吧!瞧你還真以為主子把你當寶呢?我勸你往後就安安份份的像以前一樣幹活吧,省得再多惹是非!要是主子一個不高興,你不知道還有多少罪好受!」綠繡忍不住奚落焱緋,她嘲諷的說。

而綠繡的話每一句都像針一樣地刺穿焱緋的心,淌出了泊泊的鮮血。

玩弄之後,再毫不留情地丟棄……這就是他們身為下人的命嗎?

一股濃濃的悲涼沁出了他的心,焱緋想起了李琛臉上那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暖的柔和微笑,他曾經是那麼溫柔地對待他!

如今綠繡的話與他的處境卻歷歷在目,但焱緋根本不相信李琛會真的不要他了,這不會是真的!

「妳是……騙我的嗎?」事實太過殘忍,在焱緋還來不及反應的當下,他實在無法全盤接受。

他無法相信李琛會在他將自己完完全全地給了他之後,再無情地將他拋棄!雖然過去他就好像是經歷了一場無比美麗的夢境一樣,可現在要他被迫清醒,又殘忍地告訴他已經夢醒時分,他怎能接受自己曾經真心付出的一切……

不過都是虛假……

「信不信隨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四兒最重視的朋友份上,我才懶得與你說這些!」焱緋臉上的愀愴傷心令綠繡噘起唇,她臉上悻悻然的又道:「話說回來,四兒有你這樣的朋友還真是倒楣,他人都失蹤好些天了,你竟一點都不關心他,還在這悲秋傷春!」

綠繡原先就不喜歡焱緋,她對焱緋的行為更是看不過去,她認為既然身為奴隸,就應該要早些認命。原以為焱緋既是四兒的朋友,四兒會好好教導焱緋這其中的轉圜,沒想到焱緋連這種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四兒的事讓沉浸在哀傷裡的焱緋抬眸望向綠繡,他強壓下心裡泛起的哀慘,慌張的問:「妳說四兒不見了?可夏總管不是說……

「甭蠢了,夏三濫的話能聽,狗屎都能吃了!」綠繡一聽,不住一愣,登時露出慍色罵道。

聽見綠繡與四兒一樣罵夏總管的語氣,焱緋見她的樣子不像說謊,詳細一問之後才發現四兒與綠繡情投意合,感情也十分要好,只是四兒瞞著他沒說;而隨後交談中,焱緋又驚訝於四兒竟從那日讓夏總管叫出去之後,就整整一個月沒有回來!

難怪他回來找過四兒許多次,卻總是沒一次見著他……

「四兒……不是被夏總管派出府當差麼?」焱緋擔憂的道,沒想到當他與李琛在皇矞閣裡嬉笑的時候,四兒竟然就已下落不明。

「是這樣沒錯,但四兒曾私下偷偷告訴我夏三濫交待了件大事要他做,至於這事的詳細就不得而知了。可現在夏三濫又說四兒是讓主子給調去當差的,說法前後不一……要不是知道你是四兒最要好的朋友,我才不想來問你呢!」四兒的事,令綠繡亦是憂心忡忡。

「綠繡,妳能否想想四兒可有說過他幫夏總管做的,究竟是什麼事嗎?」焱緋直覺不妙,他焦慮的問。

「這……」綠繡以手肘拄著額想了想,好半晌了才道:「好像是要拿什麼東西……唉!連你都沒有四兒的下落,想必他是兇多吉少了……」綠繡難過的說著,竟流出了眼淚。

焱緋瞧見綠繡這般為四兒擔心的模樣,憶及了四兒平時對他的照顧有佳,心裡頓時盈滿對他的愧疚:「綠繡,妳別傷心,四兒他人那麼好,不會有事的……不然我找個機會問問主子,妳說可好?」

「你現在還想見主子?」抹抹淚水,綠繡不可置信的問。

「我、我想見他……」焱緋黯然地垂首應道。

綠繡瞪著一臉病容、彷彿風一吹就會被吹倒的焱緋,他現在就已是這副病焉焉的樣子,要是真見著主子,焱緋不曉得會不會承受不了打擊?

雖說她不喜歡焱緋,但焱緋好歹也是四兒的朋友,當初四兒在離開靖王府前曾來找過她,要她多幫忙焱緋,說要是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希望她多照顧他。

只是她沒想到焱緋的人是沒事,到是四兒就此一去不回,吉凶未卜!

但只要一想到也許能從主子那得知四兒的下落,綠繡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過些日子,你身子好些了,我再帶你去見主子。」

綠繡到底是女孩家心細些,李琛先前對焱緋的好,她與喜婢這些在皇矞閣裡的ㄚ鬟都是看在眼裡的。她是因為有了四兒,所以到沒像喜婢一樣用盡心機希望主子寵幸,可主子就只是一時間忽然喜歡上焱緋,但風水輪流轉,而今還不是又被無情地丟下?

綠繡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醜話說在先,在見到主子之前,阿緋你心裡最好要有個底,不管見著了什麼,都別往心裡疙瘩……你可懂我的意思麼?」

「嗯……我懂……」焱緋點點頭,對綠繡淡淡的一笑。

只要見著了李琛,他就會明白是為了什麼,若是李琛真的對他厭倦了,他也會安安份份地只求還能跟在他的身邊服侍他。

「那你先歇著吧,我晚些再來看你。」綠繡協助焱緋再躺下,並將半敞的木窗關上,接著便匆匆忙忙地要轉身離去。

「綠繡,謝謝妳。」

焱緋在她離去前開口喚住她,他沒忘綠繡是靖王府裡第一個除了四兒以外主動關心他的人,為此焱緋不由得感激的道。

綠繡轉頭看了焱緋一眼,朝他擺擺手,提起綠衣裙,跨越門檻離開了。

到是目送她離去後,焱緋掙扎地爬了起身,他卻再也睡不著,李琛的事、四兒的事在焱緋心裡七上八下地輾轉著,糾纏成一團亂線,他覺得心裡頭好慌亂、好無助、茫無頭緒,所有的事都在瞬霎之間變調……

焱緋越想就越難過,他費力撐起因多日未進食而軟弱無力的身子,想要喝口水,但無奈還未走到桌旁,人往前一軟,一個踉蹌就是跌倒在地。

雙腿摔得極疼,焱緋忍痛不敢驚喊,他咬著唇在灰石地上爬,好不容易才勾上桌緣,喝了口水,焱緋趴在桌面上,他的臉因發燒而酡紅著,但他仍強打起精神,甫抬眸便看見夕陽的斜暉從木製窗櫺間隙傾入,金色的光輝撒落安靜的室內,彌漫了他整個視野。

焱緋想等李琛,他無法令自己死心,他相信李琛還是愛他的,他會來尋他……

可夕陽西下的黃昏之景逐漸讓闇黑夜色的沉寂星子所取代,在這之後,無論焱緋怎麼等,就算他身體痊癒都過了好些天,李琛卻再也沒有出現。

就是綠繡要帶他到皇矞閣去,也會讓夏總管給擋在屋外,而他更免不了受夏總管一頓惡形惡狀的臭罵。

「這不是焱緋嗎?這裡應該已經不是你能來的地方!既是奴隸身份就該滾回去幹活,主子他說了--今後不想再見到你!」

夏總管也許是因先前李琛對他好的事令其記恨在先,焱緋就這樣讓他當著眾人的面給轟了出去,像是故意要讓他難堪似的,此後靖王府裡大大小小的雜活,諸如砍柴、打掃、挑水、挑糞等等,夏總管通通要他去做,存心要將焱緋活活累死似的折磨他!

但無論受到多少不平等的虐待,焱緋都咬緊牙關逼自己要撐下去,他相信總有一天李琛會想到他,他會再來找他……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焱緋卻什麼也沒有等到,只有日復一日的勞役粗活在等著他,苦不堪言。

 

 

半個月後的一日夜裡,靖王府前忽傳一陣騷動,喧嘩的人聲鼎沸令焱緋在睡夢中驚醒,他步下睡榻穿好衣裳就往外奔去,心裡直覺地浮現李琛回來了的念頭。

一到那雄偉的王府大門處,遠遠望見那令他朝思暮想的爾雅身影,焱緋摀著嘴,一股淚意浮上他碧綠色的眼瞳,重逢的感動差點令他喜極而泣……

李琛回來了,他那立於峻馬之上的英姿十足煥發,一身純白的獵裝更是寰宇軒昂氣質不凡,焱緋一見到他不禁喜上眉梢,急欲穿越人群迎接他。

「琛……啊!」焱緋驚聲一呼,他還未到達李琛的身邊卻有人故意將他絆倒在地。

可卻在焱緋抬頭的一瞬間,他的笑容凝在臉上,冰凍成了心碎的傷。

因為坐在黑鬃峻馬上的李琛竟冷冷地望向焱緋,他看見了那雙湖水綠般的雙眼,以及那彷彿是一汪碧色的柔美人兒;可僅是冷冷一睨,李琛卻對跌在地上的焱緋恍若未聞,他身手俐落地下了馬,面無表情地走過焱緋的身旁。

掀起轎簾,在李琛的牽引之下一名妝扮美麗的女子步出轎子,兩人恩愛的模樣登時羨煞在場所有人。

李琛自始自終都未看焱緋一眼--讓李琛的反應給震撼地不能言語,焱緋呆站在那不知多久,直到耳邊傳來了其他人無情的竊竊私語……

「主子終於陪皇上打獵回來了!聽說他懷裡那名嬌滴滴的美人是咱們城裡醉花樓的第一花魁李仙仙,她與主子匹配果真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是呀!這李仙仙要是讓咱主子搞大肚子,起碼也有個妾能做!要是她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一輩子都能享受榮華富貴呀!」

「就是說嘛!不像某個不知好歹的賤奴,沒本事還妄想得道升天,羞不羞人!要我……還真沒臉出來見人,豈不一頭撞死!」

下人們的批評一波波地傳入了焱緋的耳裡,惡毒的、中傷的、挑釁的……

他壓根都不在乎,只是焱緋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靖王府裡等了許多天,而今再見到的李琛--竟是與那名新歡女子出遊了。

李琛的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彷彿他們從未相知、相戀……

而他卻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執迷不悟。

焱緋捏緊懷裡前些天因端陽節到了,他熬夜為李琛所做,希望他佩帶在身上能逢凶化吉的小香包,本想在見到李琛時當面送給他,但焱緋想也許是不須要了……

忽然間,他想起李琛曾經吟過的一首詩。

誰知明鏡裡,形影自相憐……

焱緋無語地遠遠望著人們簇擁著李琛與那名儀態萬千的美麗女子,往皇矞閣走去的翩翩身影,心版上的寒霜卻凍得他萬念俱灰。

夜,終於……漸漸變得更深了。

 

 

自從那日李琛回府時態度大大地轉變之後,待在靖王府裡的焱緋開始了備受眾人欺凌的日子。

以前焱緋雖在靖王府中做事,因為身份卑下而被挖苦,但一直都有四兒為他擋去府中某些下人們的惡作劇,可如今四兒下落不明,不在焱緋身邊,許多見焱緋失了勢的下人與奴婢們便趁機處處捉弄他、刁難他!

而對焱緋成見早已頗深的夏總管除了欺壓焱緋以外,手段更是變本加厲,只要一逮到機會,無論多尖酸刻薄的話他都罵得出口,甚至有時還會口出惡言諷刺,吆喝眾人來看並還引以為樂。

奴隸的身份地位在當時是最下階層的,許多大戶人家養了奴隸地位的僕人卻不把他們當成人看的例子比比皆是,更有聽過讓雇主毆打致死又被隨意棄屍的奴隸,這些都是以前四兒語重心長地警告過他的。

只要為奴就是有苦也難伸,因為皇親國戚擁有天大的權力,地方上的官員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萬萬不敢去管靖王府的事!

自凌晨忙到午夜,做著夏總管交代的工作直到現在,焱緋才有時間休息,累得眼皮都幾乎要闔上了。

一身髒汙的焱緋在他的小房間裡,用冰冷冷的水擦拭著身體,幹了一整天的活,焱緋瘦弱的身子又越見憔悴了!

原本纖細的雙手因過度出力而佈滿紅腫的水泡,雙腿也因在樹林間砍柴不甚跌倒而有許多破皮擦傷,可最讓焱緋覺得難受的是他身上排泄物的惡臭。

焱緋仔仔細細地將自己打理乾淨,他知道現在孤苦無依的處境很苦,可其實要他多做些活,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焱緋知道再累他都撐得下去,一方面是為了找到四兒,他必須待在靖王府裡一方面是自己的等待,或許李琛還會有回頭的一天--

而原想藉由這些勞役讓自己忘了那蝕心的痛楚,可是焱緋表面再堅強,卻每每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想起了曩昔那溫柔待他的李琛……

在見到那一幕,那令他心碎難過、幾乎痛不欲生的李琛之後,焱緋心裡只剩下哀莫大於心死的淒涼,自己曾經那麼愛他、那麼信任他,曾以為李琛也是如此……

但是如今李琛給他的……卻只有無盡的沉重傷痛!

是他太過癡傻,才會不知那不過是貴為皇子的李琛,耍玩人心的一種遊戲……

淨身完的焱緋往窗外無星子夜望去,已經是丑時了,等等雞鳴又是一天的粗活等著他;焱緋坐上床舖,閉上眼嘆了口氣,事實是如此地清晰!

而他知道……

此後再也沒有人願意真心對他好……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焱緋哀然的喃喃自語。

過去的所有美好,如今已成過眼雲煙。

戀棧著以往,可此情此景,卻要自己情何以堪?

掩上的眼角淌下了成串晶瑩的淚,焱緋哭自己好傻,他總在夜裡用心酸的淚和揪心的痛去填補他身上因李琛而起的每一處哀愴空洞,卻又每每抑鬱的無以撫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何時,才能解脫?

李琛,你可有聽見……我為你心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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