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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月牙泊畔,汜想著前塵舊事,他見此地風沙依舊,可卻人事全非。

情字迴繞心頭,像是空華流火,眼過一瞬、張手一握,什麼都沒有了……

他再也分辨不出這世上的一切,人生多苦……多苦啊,如臨黃泉。

靜望這片浮光掠影,汜的心中黑暗盤旋,愁雲不斷、更難斷!

淚光盈盈、血跡斑斑,心上已是無間,他佇足此處臨風雨雪,飛鴻雪泥之中,夢裡卻見……

 

「哥哥、哥哥──」

悲鳴。

 

 

中原以外,大漠飛沙。

 

出了玉門關,往西端的河西走廊而去,北有天山、南枕祈連山。

 

旅人們……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無際的沙域荒地。

 

滾滾黃沙、滿天塵風,路途難行。

 

絲綢之路綿延數千里,再往西北行去,越過殘酷的沙礫大漠後,便是一片水草豐美的大草原。

 

草原上,長天空闊、山河湖灘,天水月泉輾轉繞柔,孕育了不知多少生機之地。

 

在這片戈壁上,有許多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千百年來他們自給自足,自成許多小國度,其中最有名的當屬「西洲國」。

 

西洲國地處要位、易守難攻,境內一半浩瀚無垠的廣闊沙漠,一半氣勢雄偉的山川河谷,是個天然的盆地。居民們多以蓄養牲畜遊牧為生,民風純樸、富饒自足。

 

而在西洲國境之北,終年積雪。

 

若順著逶迤蜿蜒的谷川,往雪地深處走,會來到一處不知其名的隱密湖泊,是除了當地人之外,鮮少人知道的地方。

 

今日,在這人煙絕跡之處,竟出現了兩名身穿厚重禦寒衣物的少年。

 

「汜,快過來!」走在前頭為首的少年,對著身後不遠處那名越行越慢的另一少年吼了一聲。

 

「哥哥,等等……等等我。」讓雪地寒氣給凍得直打哆嗦,汜虛弱的喊,整個人幾乎要縮成了一團。

 

瞧見汜那副快要凍僵的模樣,燕河放慢腳步,柔聲道:「汜啊,今天這樣無風無雪的,你再不加快腳步,一會跟不上,我可不等你喔!」

 

「可是我真的……快要走不動了……」雙腿發麻幾乎要沒了知覺,汜忍不住停下歇會,卻見他的哥哥燕河來到了他身旁,無奈的對他說:

 

「汜,身為大漠男兒,怎能如此輕易認輸?」

 

燕河捏了捏汜在塵風中凍得發紅的臉頰,瞧他這副可憐兮兮好似自己正在欺負他的模樣,燕河搖了搖頭,嘆道:

 

「真拿你沒辦法,上來吧。」燕河作勢便在汜的面前蹲下要背他前行。

 

「對不起。」汜歉疚的說,卻惹來燕河一記不耐的白眼,眼見燕河好像快火山爆發的不悅神情,汜趕緊跳上他的背。

 

「對不起?汜好像弄錯了喔!」安撫他,燕河緩緩的道:

 

「是我私自瞞著族人帶你出遊,傻瓜!汜,你不用在意,乖乖休息,一會就到了。」

 

剛健的步履平穩地往前走,燕河長年練武的好身手讓他在背著汜時,行走的速度竟與先前無異。

 

汜偎在燕河背上休息,不語久久,之後他在燕河的耳朵旁,小小聲輕輕的對他說:

 

「哥哥,你待我……真好。」

 

「哈!廢話什麼!」燕河爽朗一笑。

 

半晌過後,他帶著汜來到天山谷峰與雪川河流上游交會處的一座湖泊。

 

「汜,我們到了。」燕河高興的說完,便放汜下來。

 

「這是哪裡?」

 

讓眼前風景優美的湖光山色給眩惑了眼,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連日來的陰鬱心情似乎消失殆盡了呢!

 

「月牙泊,西洲國境內最美的聖地。」燕河解釋著:「雖是聖地,但這平時沒人會來的,汜你不用擔心。」輕輕地拍拍汜,燕河明白汜連日來為他擔憂的焦慮心情。

 

在西洲國裡,已有太多令汜可以難過心傷的事了!

 

燕河再看到汜為了他成天膽戰心驚、憂心忡忡的,他於心不忍,今日帶汜出遊,就是想多少彌補汜一些。

 

眼下,西洲國大戰在即,族內雖是一片人心惶惶,可身強體壯的千百壯丁們卻個個摩拳擦掌、整裝待發著,大夥兒準備在一個月後迎戰中原大國!

 

由於這場大戰迫在眉睫且事關緊要,燕河身為西洲國族長之子,他自幼軍領本事過人,善騎射、通兵法,驍勇善戰,況且少年從軍,武藝超群之名早已是眾所周知的,族人們遂推荐燕河當西洲國第一將軍,統領部落十萬軍備!

 

但光是準備開戰這一點,就讓汜為他擔心不已、連日憂鬱!

 

燕河不忍見汜為他憂心的幾乎夜不成眠、食不下嚥,所以才提議帶他出來散散心。

 

可其實燕河心中卻認為開戰並非壞事。

 

雖說他們西洲國立於大漠,偏安一方,可此次中原朝廷來犯,他認為此舉正好藉機揚他西洲國威!

 

套一句中原詩人的話: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燕河身為大漠男兒,持金戈、灑鐵血,在戰場上為國家搏殺敵人本就天經地義!

 

開戰的起因乃是中原朝廷鎮守的西關邊將王秦斨,官職雖高,可卻屢次對西洲國挑釁!

 

由於西洲國民風純樸,人民不喜戰爭、愛好和平,所以身為族長的父親燕凜,每年自西洲國進貢許多財物給中原皇帝。

 

大夥兒不過想求個平靜度日,但是王秦斨卻暗使伏兵不斷於邊陲之地擾他族民,輕者強盜殺人、重者擄掠屠村!

 

近年來,兩方征鬥已無數次了!

 

次次的忍氣吞聲,但王秦斨之舉分明有意陷兩國於戰火,父親一只戰書,正好讓他好好出口怨氣,治治那票玉門關內貪得無厭的豺狼之輩。

 

「汜,還記得出西洲部落時,我向你說的話嗎?」燕河領著汜往月牙泊畔走去。

 

「嗯,我記得。」汜乖巧的點頭跟上。

 

「那就別再想那些煩心事,來玩吧──」

 

來到湖畔一處巨岩之上,燕河不顧汜的意願,催促著汜將身上厚重的衣服通通脫掉,然後也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

 

露出精壯結實、肌理分明的上半身,燕河打著赤膊,他緊緊地拉住汜的手,接著竟推著汜,兩人猛地往湖中縱身一跳。

 

「哥哥,你要做什……啊啊──」

 

汜讓燕河的驚人之舉給嚇了一大跳,他放聲尖叫,耳邊但聞噗嗵一聲,隨之濺起漫天水花。

 

落水之前,汜彷彿於水光之中,看見了他的哥哥燕河,俊美的臉上那貌似輕鬆地對他頑皮眨眨眼的愉悅神情,並給了他一個令他為之心動的溫柔笑容。

 

落水之後,汜忍不住在水裡睜開眼!

 

矇矓的光之世界裡有著七彩絢麗的水光,白緞似的光束連綿,波紋交接、錯落有致,水中更是遊魚成群,七彩魚身大塊的杏黃斑斕。

 

汜的眼前,片片都是燦爛美妙的水色風光,一會兒玄墨、碧綠、純藍、曉澈……

 

神奇之處,真是美不勝收!

 

可原以為落水之後,他會被凍得渾身冰冷、寒意刺骨,可是這時的汜才訝異地發現,這月牙泊中的水……

 

竟是溫的?

 

嘩啦一聲,平靜水面突起一陣騷動,只見燕河摟著汜自水底浮出水面,兩人再見耀眼陽光。

 

「月牙泊是溫泉?」差點讓水嗆到,汜困難地抓著燕河的手,訥訥的問。

 

燕河得意洋洋的一笑,他滿意地看著汜讓熱水氤氳,逐漸紅潤的臉頰。

 

「感覺如何?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我們兄弟一起泡泡溫泉,滋味還算不錯吧!」

 

浸在煙霧迷漫的溫熱泉水之中,燕河舒服的吁了口氣,他伸展身體,讓溫暖的水流洗去他與汜方才跋涉來的疲累。

 

「謝謝你,哥哥。泡在這水裡真的很舒服。」

 

水的波動在汜的身邊起了陣陣漣漪,煙霧迷漫的熱氣冉冉飛昇,汜笑了笑,剛剛他還以為這氣是雪煙呢!

 

「我們先在這暖暖身子,汜,等會我再帶你往下方不遠處的冷泉交會地,玩玩去!哈哈──」燕河一說完竟猛地朝汜潑水,水流一陣猛過一陣,他大笑道:

 

「汜,你看看你,人都泡在水裡了,還是這麼拘謹!難得出來要開心點,你再不反擊,等會罰你背我回族裡!」

 

「哥哥!」汜突然大叫一聲,人竟像是打滑一般沉入水裡!

 

燕河見狀,心想是否自己玩笑太過,汜不如他那般熟諳水性,不妙──驚慌地張開有力的雙臂,燕河當下即往汜所在的方向急游了過去。

 

可就在臨危一瞬,水中竟有一物猛地惹得水柱激昂湧起,燕河感覺有東西往他的胸前撲了過來,水花澎湃飄灑的瞬間,水聲淙淙地響,燕河竟看見了汜的身影。

 

汜那一頭長及腰際的黑色髮緞讓水給整個潤濕了,如漩光舞,服貼在他那肌膚白皙的背脊之後,弧線美好的纖細身影在水的映襯下,十分迷人!

 

濛濛水光之中,一滴滴耀如星鑽般的水珠劃過汜絕美的臉頰,燕河看見了汜的表情,那麼溫柔又愉快的汜正朝他開心的微笑著。

 

這一幕的汜,美得驚心動魄,看得燕河幾乎目眩神迷、口舌難言。

 

汜遺傳到他母親姚姬豔麗的美貌,由於姚姬是他父親燕凜自中原擄來的寵妾,她非是西洲國族人,導致汜的外表如同中原人一般,帶有一股濃濃的陰柔氣息。

 

相較於西洲國中男子外表上的粗獷陽剛,汜一直是族裡的異類,身為庶出之子,過份漂亮姣好的容顏無法為汜爭得一絲尊嚴,反倒讓他成了西洲國族中人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在西洲國生存,人人對汜的存在有著一種崎嶇的偏見,西洲國風不歡迎異域之人,汜得不到眾人的愛戴,也因此除了他之外,汜可說是沒有任何朋友,更遑論是孩童時期的玩樂對象。

 

在汜的心中總有一股壓抑之感。

 

汜的皮膚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就像是沒做過半點粗重活兒的文人,相較於西洲大漠裡的漢子,大夥兒膚色黝黑、孔武有力,外貌上的陰柔令族民們皆看不起族長的二公子汜。

 

再加上庶出的身份,導致汜在族中的地位十分低下,雖然在燕河之上還有許多兄長,但卻唯有燕河打從心底這般認為:

 

『汜永遠、永遠都是我的親弟弟!這是誰也無法抹滅的事實。』

 

他們的父親燕凜雖知汜不受族人喜愛,可卻不怎麼關心汜,或許父親的冷眼旁觀是希望汜能夠獨立堅強,但燕河卻不這麼認為。

 

自小是他保護著汜不受族人欺負,只要是他眼之所及的地方,就不允許任何人膽敢傷害汜!

 

不知多少次,汜總是在他的背後受到眾人惡意的嘲諷污辱。

 

如果連身為哥哥的他都不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弟弟,那麼汜究竟還剩下誰能真心依靠?

 

燕河知道自己一直做可能太過武斷,或許汜會因為過份依賴而無法成長,但他真心的喜歡著汜,只想對汜好,他不要讓汜令人任意欺凌。

 

若汜真能敞開心胸過的快樂,那就再多依賴他一些吧!又有何妨?

 

他很喜歡汜笑的樣子,汜笑起來的模樣真是很好看呢!

 

可在族裡,汜總是一副懦弱怕生、死氣沉沉的樣子,不像現在他面前的汜──臉上那只屬於他的真心笑容。

 

清麗俊逸的像是瀕死枯萎的夜曇,在晨曦點露之後,綻放終於甦醒過來的新生。

 

恍惚間,燕河動了心,他忘情地朝汜伸出雙手,並給了汜回饋般的溫和微笑。

 

「笨哥哥,我是騙你的。」惡作劇成功的汜倒是笑得很開懷。

 

燕河會意,當下放聲一吼:「好!你個小子,待會看我怎麼整治你──」不怒反笑,燕河一個勁往前用力撲倒汜。

 

「哈哈哈哈哈──」

 

這一整個早晨,兩人便在月牙泊的湧泉中嬉戲,歡樂的笑聲不斷,汜聽著哥哥燕河開心的大笑聲,自己的心中亦是十分溫暖!

 

哥哥就像是他生命裡的陽光,誰都無法取代哥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與哥哥一起度過的時光總是這般美妙,就像他正做著美夢,夢中所見都是滿滿的感動、滿滿的幸福……

 

自池中起身,燕河與汜兩人坐在湖畔一處不受冷風吹襲的岩石後方,擦拭著彼此身子。

 

燕河是老早就將衣衫整理好並且穿戴上了,可反觀汜卻不知為何,笨手笨腳的,老半天了還未將衣服穿好。

 

這樣的汜看在燕河的眼裡還真是好氣又好笑。

 

「讓我來幫你吧,汜。」溫柔一笑,燕河寵溺的將話說完,便將汜拉進懷裡。

 

深怕汜會被冷風給凍著了,燕河擋在風雪之前,為汜一件件的將衣褲打理好,再仔仔細細的為他穿上衣。

 

不經意間,燕河看見了汜右方臀部上緣,似乎有道淡紅色的痕跡。

 

看見那早已由濃轉淡的紅色疤痕,燕河想起那是小時候,一些看不起汜的族人們惡意在汜身上留下的傷痕……

 

為了怕父親動怒,汜待所有的西洲族人們一向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處處表現謙讓,可就是這樣溫和的汜才更令有心人大作文章!

 

那時若不是他聞訊及時趕到,斥退嬉鬧眾人,並搶下那只準備燙到汜身上的烙鐵,汜身上的這道疤痕不知道會有多麼的猙獰恐怖!

 

燕河從未那麼忿怒,並懊悔過!

 

汜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可是他能,早在那時,燕河就立定了誓言,今生絕不再讓任何人傷害汜──任何人!

 

體貼地為汜將最外層的雪裘外套給拉好,並在內襯裡的衣帶上繫好了結,燕河掩去方才的思緒,笑著問道:「汜,現在還覺得冷嗎?」

 

「不會了,我很溫暖。」

 

說這話的時候,汜在寒風中滿足的笑了。

 

與哥哥在一起的他是最快樂的,汜就像小時候向哥哥撒嬌一樣,親暱地主動牽住燕河的手,略微冰冷的掌心感覺著燕河手中的溫暖,直透到了心。

 

只是這麼握著哥哥的手都讓人覺得好舒服,他很想就這麼握著,再也不要放開了。

 

『汜,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燕河待他的方式就像他曾經說過的話一樣,沒有說話,汜朝燕河點了點頭,兩人之間早有了默契。

 

明白汜對他的依賴,燕河緊緊地回握住汜的手,就是這雙瘦弱的手,他不想放開,有很多事燕河沒有向汜說明白。

 

他的心……

 

而且能這麼與汜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

 

感覺自己的心從未與燕河這麼貼近過,汜好希望時間如果可以再久一些就好了。

 

他不想……不想這麼快就與燕河分開。

 

汜癡癡地望著燕河的臉龐,想將燕河的輪廓牢牢地刻在心上,將現在的回憶珍藏,一輩子都不要忘記。

 

良久、良久之後,燕河才聽見汜終於輕輕嘆了一聲,向他保證的說:

 

「我會學著獨立堅強,不要再為我擔心。」汜說完,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打滾,可他咬牙忍著,流淚是弱者的表現,他要成為一個強者,才能與哥哥並駕齊驅!

 

「汜……」燕河低喊一聲。

 

「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就是哥哥。」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一般,將自己隨身佩帶的玉佩取下,為燕河戴上後,汜惆悵著難過的道:

 

「這玉是母親的遺物,一直都是保護我最重要的東西,希望它也可以像守護我一樣,守護著我的哥哥。」抹抹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汜佯裝開朗的笑著道:

 

「哥哥……你是我今生最愛的人,我不求什麼未來,只希望你一定要從戰場上活著回來……」

 

「汜!」緊緊地擁住汜,燕河的心因為汜的表白而緊緊揪了起來。

 

在他出發打仗前,汜將最寶貴的隨身玉佩給了他,祈禱自己一切平安,這份用心怎能不令他萬分感動?

 

他能為汜做的,究竟是什麼?

 

「汜,千萬要珍重!我保證一定活著回來……等我。」

 

珍惜地捧起汜的臉頰,以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著汜的肌膚,燕河癡迷地望著汜的臉,一個動情,他低下了頭,弧線俊凜的唇緣輕輕地擦過汜柔軟的薄唇……

 

可他終究沒有真正吻上了汜的嘴唇。

 

那一日,燕河與汜有段時光是不語地相望著對方許久,像是要將彼此的形象永永遠遠地烙印在自己的心上似,深怕少看一眼,便成遺憾。

 

兄弟之情終究令他們很理智,沒有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

 

可在彼此的心中,相信或許早已甜蜜的相吻、熱切的相擁。

 

一切便是自這個擁抱開始,就是不說,兩人心裡還是有著相愛的痕跡。

 

一生一世,輾轉於心,久久不願……放開。

 

 

一個月後,燕河浩浩蕩蕩地領著西洲國十萬大軍,前往邊關一戰。

 

西洲國大軍離開的前一晚,燕河在族裡接受了西洲國長老與西洲族眾人們英雄式的歡呼洗禮。

 

大夥在族中專司祭祀的石砌廣場上點燃慶典的篝火,舉辦了盛大的晚會。

 

當晚,燕河與將士們把酒言歡、喝得爛醉如泥,大夥兒興高采烈地絲毫不見開戰前的人心緊張與畏懼之意,可其實燕河背負著長老的賞識、眾人的期待,他的心裡早已擬定了一套作戰方針。

 

西洲國的將士們個個都是奮戰不懈的勇士,族中隨便一人都有以一擋百的氣勢,他們雖不及中原人多勢眾,可在心態上,卻是戰意高昂、堅毅無比!

 

就是這點勇氣、膽識,讓西洲國的戰士們個個精銳,兩軍出戰向來是令中原的邊將們聞風喪膽,甚至望風而逃!

 

但……這點對中原朝廷其他的邊關將軍們或許有用,他大可不費吹灰之力便贏取勝利,可對現在這位把守玉門關的天朝將軍王秦斨──

 

卻要三思、再三思。

 

西洲國暗佈在中原的眼線屢次來報,關於王秦斨的評論都是老謀深算、智慧過人,說此人心機之沉、深不見底!

 

況且早些年,王秦斨南爭蠻夷、北伐女真之際,還能為那時尚是太子的當今皇帝暗中鏟除敵對勢力,進而順利登基為帝,光是這點就值得眾人為他讚佩不已。

 

權謀、算計、功績,甚至強大無比的後台都有了,燕河知道此次他面對的對手有多難纏,不是單以西洲國將士們的匹夫之勇就能輕鬆應對。

 

所以,他決定採用故弄玄虛與故佈疑陣的兩面手法應敵,今晚雖在族中大開酒宴,可其實他早已先派遣一萬乘的戰車,至玉門關附近的三處重要谷口,設下伏陣。

 

明日一早,他再發兵五萬人出戰。

 

餘下的四萬人以敢死隊的輕騎兵姿態,分別自西洲國的南、北兩方出發,目的在大軍交會之後,趁其不備突擊敵方軍營!

 

前方是自己率領的西洲五萬大軍攻打王秦斨,後方是攻城策略中的腹背受敵,若敵將反抗逃竄,玉門關外兩側山谷中暗藏的西洲戰車,將以毀滅者的姿態出現!

 

思及此,燕河大口吃肉,暢飲著濃郁芳香的美酒,並與眾將士們開懷的大笑著──

 

為明日一戰的勝利提前乾杯。

 

就在西洲族人在廣場上為大軍出征慶祝,極盡喧嘩熱鬧之能事時,唯有一人,沒有參加這場盛會──

 

那便是汜。

 

西洲國部落的雪山山頂是聖地之池──月牙泊,而在雪山之下的半山腰處,建著一座觀音廟,廟中供奉的是美麗善良的白雲仙子,族人們稱呼她為白雲菩薩。

 

跪在白雲菩薩的金身前,獨自前來的汜,雙手合十、閉著雙眼。

 

汜虔誠地向白雲菩薩祈禱著,希望菩薩可以庇佑他的哥哥燕河此次出征一切平安順利。

 

「慈悲的菩薩 ,汜自願減壽十年、甚至二十年……不求我族此次的戰績輝煌,只希望菩薩能讓我的哥哥燕河平平安安,讓西洲國的人馬傷亡減到最低。」真誠的說完話,汜便自蒲團上跪了下去。

 

他在地上磕頭、拜了三拜,之後便睜開眼,望向白雲菩薩慈愛的容顏。

 

此時,汜的四周並無半點風吹,可廟中的香燭卻似有風吹拂般,散亂了迷霧般的烟氣。

 

冉冉飛昇的香氣,令菩薩金身座前的燭光忽明忽滅,恍惚中,汜彷彿看見白雲菩薩的眼中隱隱含淚。

 

可待他揉揉眼睛並定睛一看,又見菩薩依舊完好如初地坐於高堂之上,素手輕捻著蓮華法印,慈悲的表情猶如唱著梵曲一般向世人憐愛著。

 

雖疑惑,可汜並未過份在意,他一直相信著心誠則靈的道理。

 

千百年來,白雲菩薩在此建廟,守護著西洲族民,經歷了不知多少位西洲族長的更迭、興衰,方才的預兆或許是菩薩不忍見戰事後的生靈塗炭吧……

 

汜不是笨蛋,他知道兩國交戰必有傷亡、死難,自己一直反對並憂心哥哥燕河的出戰,可他的力量終究太薄弱,無法反抗父親燕凜與族中長老們的決議。

 

更何況燕河也是主戰的一方,所以無論他多麼極力勸阻都沒有用,戰事分明底定。

 

汜並不想杞人憂天,無論如何,希望一切只是他多慮了。

 

就在此時,觀音廟前的不遠處,忽然出現了一匹寶馬。

 

烏馬玉勒、四蹄如雪,寶馬上坐著一名身穿墨色斗篷的中年男子,男子悠閒的騎馬而來,將馬栓在觀音廟前的門柱上後,便走了進來。

 

廟裡出家的和尚上前招呼,不多久,男子便進到了汜所在煙霧騰騰、濃香迷漫的廟宇之中。

 

汜沒有半點分心抬頭看向來人,他儘是癡癡地望著白雲菩薩許久許久,直到中年男子離去後的天方大白,他才自觀音廟離去。

 

離廟之前,汜若有所思。

 

找來觀音廟的住持一問究竟,汜得知那名中年男子個把月來,天天都在同一時間騎馬來到觀音廟參拜,並說曾受觀音廟的菩薩顯靈救過一命,還貢獻了許多香油錢。

 

汜原先還擔心是不是中原方面的間諜?

 

了解對方不過是一名信仰虔誠的中原商旅後,他才真正放心離開。

 

下山之後,汜在離西洲部落的不遠處,聽見了西洲大軍準備出發的戰鼓齊鳴。

 

遠遠望去,象徵西洲國大軍的白旗揮舞成一片白色的旗海,旌旗獵獵、戰雲密佈,族中勇士個個威風凜凜、士氣高昂!

 

擔憂的眼望向遠方晴朗無雲的天空,耳中迴旋的盡是戰鼓轟隆隆的鳴響──

 

汜知道,再過不久,酬神獻祭的儀式後,西洲國大軍就要出發到戰場上與敵軍廝殺!

 

他的哥哥、西洲將軍燕河將奉命領兵出征中原,一會天朝將軍王秦斨。

 

可直到大軍出發的前一刻──汜,仍舊虔誠祈求著。

 

此去路途多有兇險,還望白雲菩薩保佑我的哥哥一切平安無虞……

 

 

中原一戰,西洲國敗。

 

原以為西洲國出征定是凱旋而歸,但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料想不到西洲國此戰竟是敗了,還輸得無比慘絕──

 

話說,西洲大將燕河雖是採用兩面手法應戰,可初生之犢終究算不過老謀深算的天朝將軍王秦斨。

 

三路包夾的攻城戰術並沒有為西洲國勇士開闢勝利的康莊大道,反而因此讓敵軍採用消耗己方戰力的拖延戰,場上頓成兩方拉鋸的局面。

 

戰事開始,當西洲大軍啟程,一路開到玉門關外迎戰中原兵士時,為了要攻下玉門關這座固若金湯的堡壘,燕河在西洲大軍前設置了百座以上的投石車。

 

大軍抵達關外五里,雙方整裝待發,戰場上一鳴鼓,西洲大軍首先便以投石車射擊巨石,攻擊玉門關的外城牆。

 

王秦斨雖派眾多將士立於城牆上射箭,但木造箭矢的威力卻萬萬不敵千斤巨石投注的強勁,中原兵士頓時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哀鴻遍野!

 

過不了多久,玉門關的外城牆就被攻破了許多大洞。

 

中原兵馬為抵抗西洲大軍也是猛烈還擊,箭矢如雨、黑鴉鴉的一片猶如烏雲蔽日,萬千死傷,只在一眼瞬間!

 

正當西洲國遠距射擊的攻陣稍停,此時,燕河見中原人馬多有死傷,攻城的時機似乎成熟了,他便再命先鋒──數百隊的重甲騎兵往城門內衝!

 

精心的佈局只為制敵機先,燕河心想必須把握此次機會趁勝追擊。

 

於是他命人燃起狼煙暗號,給埋伏於附近山谷中的一萬乘戰車,待援軍加入,我方便擁有壓倒性的勝利。

 

但當西洲國四萬大軍擁入玉門關外城之後,重騎部隊雖斬殺了一萬左右的中原兵馬,可除了這一萬人馬之外,城中卻再也空無一人!

 

王秦斨也只在開戰時露面一會,這只留一萬人守衛的空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乃甕中捉鱉、誘敵深入的陰謀詭計!

 

當燕河登上玉門關城樓並意識到此時,他的大勢已去。

 

塵風中,黃沙飛舞。

 

戰鼓聲隆隆、駿馬奔騰的嘶啼聲如雷貫耳。

 

原來王秦斨早有預謀,眼下西洲國十萬兵馬對上事先暗藏實力的中原兵將,少說有一百萬人之多!

 

殺氣騰騰的於此時終於出現,他們以圓形包圍的方式,自關外、關內兩方包夾,圍困西洲國的五萬大軍!

 

情勢至此,燕河不得不承認王秦斨果真是天朝第一謀士,竟以一萬中原將士的捨身換取西洲國十萬勇士的性命,料他會求快輕敵。

 

高招、高招啊!

 

這種時候,他就是想撤離大軍也已經來不及了,想必關外那一萬乘戰車與四萬南北兩路的輕騎敢死隊,也早已全數覆滅──

 

心中生恨不已,但燕河知道唯今之計,唯有拼命一搏!

 

集結了殘餘的兵力,燕河披上戰甲、跳上戰馬,氣勢磅礡的大吼一聲:

 

「我、西洲勇士誓死不降中原豬狗!殺殺殺──」

 

浴血、奮戰。

 

 

開戰至今,已過三日。

 

當前線戰馬火速馳回,告知西洲族人此戰不幸敗北的信息,西洲國上上下下均是心灰意冷、毫無生氣。

 

守在眾多族人中等待,憂心多日、心急如焚的汜,一聞訊,頓時更是心亂如麻,他的腦中如臨雷響,一片空白。

 

西洲國戰敗了,我方的十萬大軍被困玉門關那做困獸之鬥!

 

大夥兒奮勇殺敵,但卻人人生死未譜──

 

那麼他的哥哥如今在哪,是生、是死?

 

戰事不過三日光景,就是西洲國會敗,也不可能瞬間就輸得如此慘不忍睹。

 

這當中……一定藏有什麼原因。

 

「族長,小的這有敵將王秦斨的書信一封!」此時,報信人忽然跪地一呼。

 

「呈上。」在西洲國的石砌廣場上,族長燕凜面色嚴峻的命令道。

 

「是!」

 

自報信人手上接過信,燕凜速速將信看完,原先了無生氣的臉上,表情竟如絕處逢生般,自黯淡無光中燃起了一線生機!

 

鷹似的隼目立時在族人中搜尋,隨即,他大喝一聲:「汜!你過來──」

 

彷彿失了魂的汜此刻如同槁木死灰,擔心著燕河生死的痛苦煎熬著他,所以當他聽見了燕凜的叫喚,只能滿臉哀戚地走向前,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就在眾人紛紛疑惑族長為何有此舉動時,無數雙眼睛卻見燕凜將手中的信件交給了汜,要他觀看。

 

瞪大雙眼看向來自小待他便是不茍言笑、冷漠不已的父親燕凜,汜顫巍巍、心惶不已地接過那封信。

 

他不知信中的內容是好、是壞,是否攸關燕河的生死。

 

可待他一瞧之後,霍地發現敵國將軍王秦斨竟開出一項不合常理的條件。

 

王秦斨打算與西洲國來場交易,首先要求西洲國族長燕凜,以其次子公子汜為兩國談合的人質,交換中原朝廷俘獲的兩萬名西洲國戰士。

 

若燕凜願意交換人質,並誠心誠意的對中原皇帝伏首稱臣,那麼將可換取兩國五十年的和平;反之,若燕凜不肯答應送出公子汜,那麼兩萬名戰俘將即刻命喪黃泉,絕無一名生還者──

 

包括西洲將軍燕河。

 

汜看完,不敢相信的瞠目!

 

王秦斨這人在故弄什麼玄虛?

 

偌大西洲國的命運怎會拿他汜一人的性命做交易?

 

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王秦斨手握如此有利的籌碼,應當以此要脅西洲國族長,或降、或殺,怎會將眾人的生命與西洲國的未來,通通繫到他──

 

如此不起眼且毫無地位的族長次子「公子汜」手中?

 

「汜,你的意思如何?」燕凜面無表情的一問,冷峻的表情波瀾不興。

 

對燕凜而言,由寵妾所生的次子公子汜之命,比起成千上萬為西洲國搏命的戰士們,根本微不足道,只是在他心中同時也疑惑王秦斨此舉究竟為何?

 

若想拿汜的命做為以後要脅西洲國的籌碼,那麼改成以燕河的性命相抵,豈不更有利些?

 

眼下是迫在眉睫的威脅,燕凜雖疑信參半可也不得不從了王秦斨的提議。

 

「汜,聽著!為千千萬萬的西洲族民,你必須拿出大漠男兒應有的勇氣,行當為之事。」在石砌廣場上的眾多族民面前,燕凜面色哀慟嚴肅地朝汜宣布道。

 

汜一聽,臉上卻不見悒鬱與任何懼怕之意,因為在他心中早有了明確的答案。

 

正當西洲國族人心裡一片愁雲慘霧、心焉惕惕之中,汜竟當著眾人面前一跪,跪別他的父親燕凜,並揚聲答道:

 

「公子汜,謹記父親教誨。」

 

就算父親燕凜不提,他亦打定主意要為哥哥燕河捨命。

 

慷慨成仁──義無反顧!

 

 

大漠飛沙,黃煙漫漫。

 

離開西洲國之後,西洲族長燕凜僅僅派遣了十人一組的小隊伍,護送著公子汜往玉門關的方向前進。

 

他們一行小隊走在廣闊的礫漠裡,自烈日當空的正午至白茫星光的深夜,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往中原邊境。

 

一路上,汜的心思亂成了一團。

 

他並不擔心自己此去是兇、是險, 而是憂心燕河如今是否真的平安無事了。

 

汜不斷想著數日前的那封信,信的內容既然言明中原方面,王秦斨以他當做交換人質,那麼西洲國與燕河目前的處境應當不會太過危急。

 

他一直弄不明白,為何對方意欲交換的人選──

 

會是自己?

 

只要稍加打聽,王秦斨應該不難知曉自己在西洲族中根本毫無地位。

 

雖為族長次子,但「公子汜」之名,乃因父親燕凜不願意賜姓「燕」予他,自己從的是母姓,全名是叫姚汜。

 

對於西洲國,他的存在可有可無,母親姚姬更是身故已久,自己背後更無任何勢力,所以他萬般不解為什麼王秦斨執意選上他?

 

心中雖是種種迷團盤旋,但汜最在意的,唯有一人而已。

 

這條長漫漫的路上,有他無盡的想念。

 

沙塵冰冷的風勁吹痛了他的臉,汜仍不畏堅苦,因為只要到得了中原,就能確保燕河的平安。

 

此去他就算葬身劫火、粉身碎骨,為了他的哥哥,汜知道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沙漠裡的風勢越來越強了,汜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西洲大漠。

 

空氣中有著故鄉戈壁的味道,可是屬於西洲國的部份卻越來越淡薄了……

 

在西洲國裡熟悉的回憶,與燕河相處過往的種種紛至沓來,汜想著燕河,想著燕河出征前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汜,我保證一定會活著回來……等我。』

 

黑夜總是如此漫長,彷彿再也等不到晨曦的出現,即使千山萬水終將過去了,他仍舊與燕河離得如此遙遠。

 

汜失意的滿心悵然,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次是注定要失約了。

 

 

這一路上的行程,汜不曾遇上任何風險,只除了當他與西洲國隊伍越走越靠近邊境戰場時,親眼目睹那許多無頭戰士們的屍骸,處處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雖然明白戰爭本該是這副模樣,滿怖的血腥殘虐,駭人的屍首四散,可沒有親身經歷過戰爭的可怕,誰都不能斷言這一幕幕有多麼令人感到震撼!

 

腳下所踩的領土,不知是由多少前人的血與汗所堆砌而成,百年來,中原與戈壁諸國兩方的戰事不斷,和平一直是人們心中的奢望。

 

他的哥哥燕河就是希望西洲國能在勝戰之後,讓人民有太平盛世的好日子過……可如今就連燕河自己都還生死未卜……

 

汜在心裡呼喚著燕河的名字,他感到忐忑不安,日夜思念著燕河,可是無數的想念卻彷彿化為了點點飛散的輕塵,一滴滴,杳然無跡地消失在大漠的盡頭。

 

數日過後,汜平安抵達了敵國邊境,當他一出現在玉門關的邊城外,王秦斨的人馬立刻出現將他給接走。

 

自此,汜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燕河的消息,直到──

 

 

與汜分別之後的燕河,其實並不好過。

 

當他被王秦斨的人釋放並送回西洲國時,人已身受重傷,一度瀕死。

 

那日一戰,燕河誓死不降。

 

他浴血奮戰,不懈到最後一分一秒,可無奈王秦斨使出人海戰術,西洲國的勇士再無敵,終有氣空力盡的時候!

 

恨意難消的血紅雙眼,一筆、一筆……刻劃出最令人痛心疾首的過程。

 

燕河眥目欲裂地看著西洲國的一兵一卒,遭受中原兵將剚刃斷首,殘破了的完整身軀霎時血肉橫飛、鮮血狂湧如柱!

 

地獄似的修羅戰場只剩下不停屠殺,無止無盡的死傷紛紛,到最後西洲國的將士們幾乎沒有所謂「完整的人」了。

 

奮勇殺敵的燕河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倒下的,他闔眼前的記憶,一幕幕的都是血腥殺戮,眼前宛如人間煉獄!

 

「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聲頓時驚天動地,劃破西洲國寧靜的夜空。

 

隨著那記石破天驚的吼聲方歇,西洲國族長燕凜的屋內響起了數道慌亂的腳步聲。

 

下人們準備熱水、毛巾,急忙喚來了大夫、巫師,大夥兒的腳步通通向著燕河所在的房間而去。

 

「殺──殺殺──」

 

咬緊牙關,身受重傷的燕河緊緊地閉著雙眼,他渾身發著高熱,口中囈語不停:「殺光漢人畜生──殺殺──」

 

仇沉似海的恨意宛若滔天巨浪,狠狠地啃蝕著燕河的意志,他彷彿墜落恐懼晦暗的夢魘之中,無法清醒過來。

 

正當眾人緊張不已,為燕河不穩定的病情所苦惱而不知所措的同時,最後一個走進房間的人是長期服侍燕河的一名侍女。

 

只見那名侍女走到燕河床邊,將遺落床旁的一只白色彎玉放到燕河的手中。

 

奇蹟出現了!

 

床上騷動不已的燕河突然間靜默下來,握著那只玉佩,指尖細細地描繪那只玉的形狀,燕河竟哀傷的喃喃自語著:

 

「汜……等……等、我……凱旋歸……來……」

 

因這場苦戰,燕河這身傷重得令他足足躺在床上休養了整整四個月之久,才完全痊癒。

 

而在他不幸重傷養病,整個人總是半夢半醒、渾渾噩噩的這段時間──

 

西洲國早已數次派人與王秦斨簽訂了新的停戰盟約,西洲國願以公子汜為交易人質,對中原皇帝進貢稱臣,換取雙方為期五十年的休戰協定。

 

表面上,兩個國家似乎暫時和平了,可暗地裡,雙方卻還隱隱有些磨擦的火花出現。

 

泰半人民心中對此都是感到不滿、疑惑的,尤以性格向來好強、不輕易服輸的西洲族勇士們,心中更是甚為不解!

 

卑躬屈膝地朝中原人民與高官低頭,這麼低聲下氣的表現,對他們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西洲族男子天性英勇豪邁,在草原上個個所向披靡,無人可以抵擋。

 

但如今,因一場敗戰,族長燕凜卻要族人對中原人士這般容忍,語氣和緩不說,甚至每年貢獻大量的寶石、黃金、羊毛等等的珍貴物資。

 

這種仁慈的妥協是婦人之仁,不是所有要縱橫沙場、作風剽悍的大漠男兒所為!

 

正當西洲族人對族長燕凜的決定感到忿怒不平,族中一片人心浮動,此刻燕河清醒了。

 

「汜、汜……」

 

睜開眼,燕河的第一句話 ,焦切急喚的是心中最看重之人。

 

遠處似乎有人聽見了他的聲音,一道輕巧的腳步聲旋即走了過來。

 

矇矓之中,燕河彷彿看見汜向他走來,並對他溫柔的微微一笑,感到安心的燕河情不自禁的柔聲喚道:「汜……我沒有失約……」

 

可迥然不同的女孩說話聲,卻猛地將燕河拉回了現實。

 

「少主人,您終於醒了!太好了!」一名侍女捧著藥碗,出現在燕河床前。

 

「妳……妳是誰?我怎麼會在這?汜……人呢?」看清楚來人,並讓這名侍女扶他坐起身後,燕河問道。

 

「少主人,小蝶是族長派來服侍您生活起居的。」將藥碗端到燕河床旁的桌上放好,小蝶再解釋道:

 

「中原一戰,您受了重傷,半夢半醒的昏睡快要四個月了!今早,奴婢還兀自憂心您的情況呢,見您終於恢復過來,真是太好了!」

 

昏睡四個月?

 

聽見小蝶的話,燕河重重擰起如飛的劍眉,他疑惑的再問:「小蝶,汜在哪裡?他怎麼不在這?我要見他。」

 

倘若他真受了如此重傷,臥病在床四個月之久,那麼汜不知道會有多為他擔心,此時此刻肯定日夜陪著小蝶一起照顧他。

 

那麼細心又溫柔的汜啊……

 

燕河想著汜,心中頗為不捨,他還是讓汜為他操心難過了。

 

可當小蝶聽見燕河的話後,卻露出為難之色,她囁嚅著:「少主人,公子汜他……他……」

 

「他怎麼了?」隱約感覺不對勁,燕河隨即追問。

 

「公子汜,已經離開我們西洲國了……」小蝶小小聲應道。

 

燕河一聽,整個人登時激動起來!

 

他抓住小蝶的胳臂急急的再次逼問:「汜離開了!怎麼可能?妳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少主人……我……」小蝶嚇了一跳,膽怯的欲言又止。

 

「燕河,別難為下人。」

 

一道低沉的命令適時化解了燕河逼問小蝶的動作,西洲族長燕凜自房外走進。

 

「父親。」見燕凜突然出現,燕河知道父親定會給他一個解釋。

 

朝燕河一個頷首,燕凜接著轉頭對小蝶道:「妳先下去吧。」

 

待小蝶離開後,燕凜開始對燕河陳述著這四個月以來,西洲國與中原發生的種種事項,包括如何贖回二萬名戰俘、簽訂停戰協議,以及為何如此安排的用意等等。

 

「簽署此舉只是假意對中原人伏首,正因西洲人民遭逢如此大禍,內心憂痛不已,如此一來,一方面可以養精蓄銳、一方面還可暗中整頓軍備,等待東山再起之時。」燕凜滔滔不絕著。

 

燕凜說的事情,燕河在一開始時就猜到他的用意了,但他卻發現燕凜說了大半時間,語意如同在繞圈子般,根本沒有對他闡明自己心中最掛念之事。

 

父親似乎有意隱瞞他什麼,關於汜……

 

汜究竟怎麼了?

 

「父親,」燕河還是打斷了燕凜的話,注視著這陣子為了族中大小事務操勞,顯得疲憊不堪的父親。

 

「你可否告訴我,汜為什麼要離開西洲國?」燕河終究忍不住心中執拗,懇切的一問。

 

燕河的話問得令燕凜驀地臉色一沉、默不作聲。

 

心知燕河與汜的感情甚篤,光瞧燕河醒後不顧自身傷勢,頻頻追問汜的下落,燕凜不知如果燕河知悉了汜的去因,會是如何反應?

 

就在燕凜心中兩難,不知如何開口時,聰穎的燕河見一向嚴峻威父親竟斂容不語,心底多少有了譜。

 

他想汜的離去肯定與此次的戰役有關。

 

看著燕河堅定非常的眼神,燕凜明白就是再難啟齒,也必須向燕河坦承。

 

身為一族之長,他的考量應當,但為人之父,他卻是失格了。

 

「汜自願成為西洲國人質,交換我方兩萬戰俘。」

 

「不──」聞言,燕河頓時一陣錯愕,心中萬念俱灰。

 

雖不忍苛責老父,但明白真相,燕河仍免不了痛心疾首!

 

滿腔激越的熱血在剎那間盡數冷卻,燕河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讓人給狠狠撕裂、血流戰慄!

 

燕河咬牙恨道:「您回去吧,讓我一人靜靜。」

 

他不願多言,再度閉上眼。

 

燕凜見燕河成了這副痛苦的模樣,也就不便再說什麼,適時默然的離開。

 

可燕河此後卻一直想著汜,他的汜……

 

流光在瞬息之間消去了,燕河開始懼怕,因為汜的笑容竟也在塵光中慢慢褪色,淡去不復記憶。

 

心涼的燕河此刻終於忍不住悽悵,他痛苦至極的向天哀嚎一聲:

 

「父親啊!汜雖為庶出之子,可他終究還是您的兒子啊……您怎忍心?」

 

您怎忍心──

 

就這麼丟他一人,無所依的獨自前往中原邊境,要他背負著終生不見大漠的可怕承諾,成為任意踐踏、唾罵,人們眼中不屑至極、最下品的階下囚。

 

毫無猶豫的,他割捨不斷與汜的牽絆。

 

今生就是粉身碎骨、注定葬身地獄,他也發誓要將汜帶回來,千萬苦難都磨不去他的堅定意志。

 

一想到汜的處境,燕河知道憤懣無用,他必須盡快振作!

 

為了汜,為了他今生唯一摯愛的……

 

弟弟……

 

 

江南風光一片好,徐風暖暖、春日融融。

 

洛陽城郊,一處依山傍水而建的華貴莊園裡,一名身穿淺藍綢衫的玉面公子,自莊中一處別緻典雅的廂房中步出。

 

延著園裡彎彎曲曲的長長走廊,自曲池杏園一路漫不經心地走走逛逛,直到他步入曲池上的一處供人歇腳的小亭之中,腳步方歇。

 

玉面公子煩悶的在小亭中坐下,一旁馬上就有服侍的奴僕端上精緻點心,不悅又木然地看著眼前眾人的動作,心中無語掙扎,眼中彷彿全無顏色。

 

在亭中坐著發呆,玉面公子愁眉苦臉的,他沒有伸手取用桌上可口的江南點心,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單純的念頭,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

 

這名愁眉不展的玉面公子,便是西洲國的族長次子──

 

公子汜。

 

甫到中原,汜便讓王秦斨的人馬給接到這裡來,在此居住的這段期間,王秦斨不曾出現過,唯有命人帶話予他,告訴他在此生活將衣食無虞,可安度餘生。

 

汜明白王秦斨是打算將他軟禁在此,原以為自己來到中原會面臨非人的對待,但如今的他好吃好住不說,這座莊園還駐有近乎一城守備的兵力!

 

擁有如此足夠的防衛性,他不懂王秦斨這麼保護他這名西洲國的人質,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

 

汜不是沒想過要逃跑,但他就是想逃也根本逃不了,身繫國仇家恨,汜明白自己責任重大,可心裡就是抑鬱……

 

他絲毫快樂不起來。

 

曲池之水,波光瀲灩有致;園中樓閣,起伏不絕綿延。

百樣名卉,明媚風光蕩漾;唯此心厭,癡看朱紅成碧。

 

汜癡癡地望著遠山火紅夕金的晚霞出現,當金烏西墜,形影孤單的汜仍兀自靠著亭中四方的石柱而坐,他無法輕易尋死,只能漠然遠望,遙望西方。

 

西方的大漠之國才是他的家、他的歸處,汜雖身在中土,但卻無比思念他的故鄉,滿心所盼的都是他的哥哥。

 

「燕河……」

 

忍不住悲傷的喃喃輕喚,汜閉上眼,憶及了曩昔最美好的回憶。

 

 

矇矇矓矓之間,汜彷彿聽見遠方傳來一道急切呼喚他的沉嗓。

 

『汜!汜──你在哪裡?』

 

徐風吹來熟悉溫煦的聲聲呼喚,抽絲剝繭般敲開了汜腦海中封存珍藏的回憶。

 

『你竟然躲在這裡!』

 

燕河洪亮的嗓音躍進汜的腦海,當他緩緩地睜開眼,汜的眸中映入燕河一臉嚴肅卻又忍不住待他溫柔的矛盾面孔。

 

『呵呵。』見狀,汜忍俊不住地笑出來。

 

他瞧燕河渾身汗流浹背,擺明剛自校武場上練兵回來的模樣,汗濕了的髮上還參雜了幾根俏皮的枯草葉。

 

燕河的背後是像火一樣燃燒的整片夕幕,可在汜的心中卻覺得燕河的存在,比起璀璨如金的夕陽更為耀眼。

 

『怎麼來了,校武場的練兵結束了嗎?』坐起身,為燕河取下枯葉,汜親暱的問。

 

躺在草地上悠閒看著夕陽西下,汜竟在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汜,在這裡睡著,你就不怕得了風寒?』

 

瞪著衣衫單薄的汜,燕河脫下外衣罩住他的身子,表情變得明顯不悅。

『我知道你會來。』

 

汜溫柔的對燕河笑了笑,他抬手撫摸著燕河剛毅的臉龐,輕輕的說:『所以我在等你啊……』

汜用一種柔情的目光柔和地望著高大俊美的燕河,這讓燕河感覺臉上一陣溫熱,今天的汜好似哪邊不太對勁。

 

燕河略微羞澀的應了聲:『傻瓜啊,汜,你就是等我也不必害得自己著涼,大漠風寒,你要多留心一些。』

 

『好。』汜乖巧的點頭,他與燕河在校武場外的草皮上,靠著彼此,親密的坐在一起欣賞著火紅夕金。

 

當夕陽墜入戈壁的盡頭,天色完全變黑之前,燕河卻突然開口打破了寂靜。

 

『汜,再過不久就要開戰了。』

 

簡單的一句話,燕河知道汜懂他的意思。

 

最近,西洲與中原國界交接的邊境常有敵軍發動小規模攻擊,汜不久前得知這個消息,就直覺知道離出戰的日子不遠了,只是沒想過大戰竟這麼快。
 

聽見燕河的話,汜不想破壞心情,故意轉移話題道:『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不知道。』燕河搖了搖頭,卻見汜突然漾出了個柔情似水的微笑,語氣柔和的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就是母親的忌日。』

 

『母親亡故後,在西洲族中的我頓失依靠,如果不是哥哥自小就一直陪伴我、安慰我,或許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汜說完,哀戚地斂下了眼睫。

 

再抬眼時,他望向燕河,眸中滿逸柔情的懇求:『可不可以給我一綹你的髮。』

 

燕河聞言,想也不想抽出佩刀削下了一撮黑髮,遞給汜後問:『你要這東西做什麼?』

 

只見汜小心翼翼地將他的頭髮包在一個造型雅緻的小小香囊裡,然後再細心地綁住並放置在掌心之上。

 

『這是我親手縫製的香囊,香囊是種中原文物,雖然中原人蠻橫無道,但傳說是一種吉祥的避邪物,更是彼此約定的信物……哥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汜的要求,自當盡力而為。』燕河應允道。

 

只要是汜想要的,他都盡可能的弄到手,從小到大一直如此,但汜總是那麼貼心,從來不曾對他要求什麼。

 

『我希望今後的每一年,哥哥都可以跟我一起過生辰。』汜溫雅的笑著道。

 

『這有什麼難?我答應你!』

 

燕河豪爽的拍著胸脯承諾,這時的汜卻將他手中那只香囊珍藏似的收起,並取出另一只為燕河佩帶上,再道:

 

『有了這個,無論身在多遙遠的地方,都能保佑哥哥平安,早日歸來。』汜哀愁的說完,忽然不捨至極地向前擁抱著燕河。

 

『汜……呵,都長這麼大了,還這麼愛撒嬌!』

 

讓汜忽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安慰地拍拍汜的背,燕河猶豫著是否要回抱住他,可卻隱隱覺得汜似乎有些不對勁。

 

汜總是因他而不安著、擔憂著,都是他的錯,無法為汜做到最好。眼看大戰之日已是迫在眉睫,或許是他忽略了汜。

 

思及此,燕河嘆了一聲,他不再細想,緊緊地抱住了汜。

 

感覺突然間溫暖了起來,緊緊相擁的溫熱體溫讓人好安心,汜依偎在燕河胸前,他拿起了那只香包,偷偷地放到唇邊。

 

汜閉上眼,幾乎是深情的輕輕一吻。

 

還有些話,那時的他不敢向燕河訴說,他其實……

 

其實……

 

回憶至此,汜取出懷裡一直珍藏的小小香囊。

 

這便是那時候他不敢向燕河坦承的秘密,香囊雖是彼此約定的信物,卻也是情人間饋贈的禮物。

 

還記得那日在月牙泊,他與燕河在湖畔嘻戲……

 

燕河差點吻上他的唇,汜不是沒有任何感覺,當時的他很緊張,卻又渴望那如夢般真實的一吻。

 

當時的光景、思念的情意是現在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汜知道他愛他的哥哥燕河……已經好久好久了,就是立刻死去了也難以抹滅這樣真實的情感。

 

分離了卻又止不了的相思,汜日夜掛心燕河的安危,幾乎食不下嚥,如同行屍走肉。

 

「哥哥……現今不知是否安然無恙?」汜哀戚的喃喃自語著。

 

身在這座莊園之中,猶如被囚禁在一座華麗的牢籠,他就是想走也根本走不了,寸步難行,哀莫大於心死矣。

 

這麼痛苦……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在汜的心中卻還存有一絲冀望,或許只要活著,說不定他就還有機會可以見到燕河,哪怕是今生最後一眼,都能令他甘之如飴。

 

想到這裡,汜的心裡感到無比酸澀,一股悲涼沁出了他的身體,到底還是他過份癡傻了……

 

他與燕河從小一起長大,是穿著同一條褲子的親兄弟,他們一起在西洲族裡生活了數十年,朝夕相伴,感情比任何人都好!

 

只是汜一直隱瞞著燕河,自己對他不是單純的兄弟之情。

 

他不想造成燕河的困擾,燕河待他極好極好,自己這般逆倫的想法,只會污辱了燕河在西洲國中高尚的人格與名聲。

 

悖逆了倫常,若真註定要受盡天下人的唾罵與鄙視,只他一人足以!

 

汜仰望晦暗難明的夜空,他想著燕河,但見滿天星子燦爛如銀絮,就像是燕河小時候曾偷偷帶他去看過月光泊出現的螢火蟲一樣,汜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想著燕河向自己笑的開朗模樣,總是那麼真誠……

 

小的時候,他總喜歡膩在燕河的身旁,跑跑跳跳的,不管燕河想要做什麼,他總愛賴在燕河的懷裡,摟著他、親吻他的面頰,因為這樣親密的舉動令他感到無比溫馨。

 

燕河是他一個人的哥哥,唯一的親人,更是他喜愛的天空,任他盡情翱翔,無邊無際。

 

可當他們越長越大之後,汜才知道那樣親暱的行為是不可以的!

 

他們不是戀人,燕河與他有血緣關係,他們是兄弟!

 

弟弟愛上哥哥,這情這愛是註定要天誅地滅的!

 

他不能害燕河蒙受不白之冤,燕河年輕有為、智勇兼備,是族中的少年英雄,不能因為他讓西洲族人給看不起,他不能那麼自私。

 

眼下的國仇家恨,縛住他身,答應當敵國的俘虜,汜為的卻不是民族大義。

 

甘願讓人擺佈,他的所做所為,都只為了燕河。

 

他能為燕河做的,只有這樣,捨己之命才能保衛哥哥心中最重要的國家與民族。

 

藏匿在心裡的秘密所引來的齷齪與罵名,只要他一人承擔就夠了。

 

可是汜在心裡還是悄悄地冀望著能一生一世與燕河相守。

 

大戰之前,他特地向燕河要了一綹的髮當做記念,或許是還傻傻地期盼,寄託於那樣的卑微希望。

 

會不會還有一天,他們還能見到彼此呢?

 

即使現在已是隔著千山萬水,如同生死之隔般的杳無音訊、咫尺天涯了。

 

心,忍不住一陣陣地揪痛著。

 

汜知道他與燕河就是再見面了,這一輩子也註定無法相愛。

 

 

一年之後的某日星夜,一匹黑驄峻馬風風火火地自大漠深處往中原方向急奔而來。

 

接獲了暗伏於中原方面的線報,燕河連夜自西洲國出發。

 

這一年來,他苦尋不著汜的蹤跡,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於查到了汜的下落。

 

雖然大漠的風沙依舊狂嘯,被父親與西洲族人遺棄的汜漸漸被淡忘,但他不能忘,更害怕汜會認為自己已經忘了他了……

 

但這一整年,他除了為西洲國整頓軍備、調養生息,自己幾乎整顆心都懸在相隔千里的汜身上。

 

燕河擔心著汜的處境,心繫著汜的一切,他有多害怕汜到了敵國會受到不知如何非人的虐待!

 

那時聽見父親燕凜說明汜的決定,燕河很憤怒,一心只想追回汜,但重傷初癒的他卻讓燕凜派人嚴加看守。

 

好不容易西洲國勢整頓告一段落,他才抓住了這唯一的機會,連夜動身離開西洲國。

 

星夜急馳,燕河奔到臨玉門關最近的一處小城鎮,他先與當地的西洲族人會面,然後進行易容,接著便混入中原商旅的隊伍當中,堂而皇之的前往汜所在的洛陽。

 

一路上,燕河雖看見了許多異於西域的江南美景,黛瓦粉牆、碧柳桃花、山郭水村,可他卻無遐分心觀賞,重重屋宇、煙雨樓臺,陰沈沈的一如他蒙上塵埃的心。

 

見不到汜,什麼都是空談了……

 

汜是他的兄弟,兄弟就是手足,對他來說,汜珍貴無比!

 

雖然汜是西洲國交換的人質,很有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了西洲國了,而且父親似乎打算放棄汜,但他不能茍同父親與族人們的想法!

 

成為人質,汜的委屈泰半因他而起,汜待他有情有義,自己絕不能忘記!

 

汜對他的種種好,燕河比誰都還要清楚,他不能想像沒了汜以後要怎麼辦?

 

絕對要找到汜,就算眾人都離棄了汜,他也絕對不能放棄。

 

生死關頭走過一回,燕河體悟能夠活著是件很美好的事,

 

那段夢實迴蕩的日子裡,燕河雖總是半夢半醒。

 

他總想到汜,夢境之中,他老是見到那日與汜在月牙泊畔玩樂的情景,汜的表情總是那麼憂傷,對他那個欲言又止的吻--

 

想著汜,燕河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說他不曾對汜感到心動絕對是騙人的!

 

身為兄長,燕河心中承擔著許多壓力,理智與眾人的期盼束縛著他,可在夢裡,他卻遺憾那時沒有親吻汜。

 

雖然成為西洲國的英雄是他兒時的願望,但只有與汜在一塊的時候,才是燕河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倘若可以找到汜,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告訴汜……

 

待燕河順利到了洛陽城外,他買了一輛簡樸馬車。

 

刻意換上粗布衣衫,燕河喬裝成一名載運木材的山野樵夫,駕著馬車往汜所在的隱密莊園而去。

 

他怕如果這次再不說,他不知道今生究竟要等到何時了!

 

「汜!你千萬要等我!」燕河心急如焚。

 

等我──

 

 

夕陽西下,明月掛天,院裡的紅燈籠一個個被點燃了,星星點點的微光在曲池湖畔閃爍,在池中亭上發呆了一整天的汜知道……

 

苦悶的夜晚又再次降臨了。

 

「汜公子,您該回房用膳了。」一名侍女為汜送上一件外衫,體貼的說。

 

「嗯,我想再待一會。」汜拒絕了她的提議,眼神落在無垠的夜幕沒有離開。

 

「是。」侍女會意,差人前去準備。

 

一會過後,莊園裡的奴僕為汜在亭中擺上一道道可口精緻的佳餚,茭白蝦仁、魚翅蟹粉、水晶餛飩……無論哪一道菜都是作工細緻的良品,可汜不想吃,他想念在大漠裡與燕河一起生活,啃油餅、烤羊肉的日子。

 

就是吃飯也比現在獨自一人來的滋味許多,這樣空空蕩蕩的身無一人,就是再美味的豪華晚宴,他也食之無味。

 

「哥哥,現在的你……在做什麼呢?」望著湖中水月,汜喃喃自語著。

 

沒有食慾,汜出了涼亭往池畔走去。

 

夜風吹來,池上泛起一陣淡淡的波紋,倒映湖面沉靜的月讓漣漪波動地幾乎看不清本來的面貌,汜若有所思……

 

一個恍神,他竟不自覺地伸手去掬水中月亮。

 

「啊!」驚叫一聲,汜無心的一個動作卻差點讓他跌落池底!

 

幸好一雙有力的大掌及時將他撈回,令他免於落水後的狼狽。

 

「謝謝……」汜驚惶未定,見救他之人是身後的一名護衛,於是稱謝道。

 

可讓對方緊緊摟著,感覺尷尬的汜,正疑惑這名侍衛怎不馬上將他放開,抬頭一望,卻見記憶中那雙火熱溫柔的眼眸,汜狠狠地愣住了。

 

他!

 

不理會汜的震驚,對方僅是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將汜放開,接著走到汜身後的不遠處看守,儼然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瞧見那個人,汜心中激動不已,頓時波濤洶湧!

 

他絕對不會看走眼,那個人絕對是他!

 

 

晚膳過後,汜讓僕人們送入房中休憩。

 

不久,喬裝打扮成的侍衛就偷溜了進來。

 

「哥哥、哥哥!」

 

忍耐許久,汜一見來人,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就整個人開心地往前撲了上去。

 

將燕河抱得緊緊的,汜攀住燕河的脖子,整個人偎在他身上,汜輕閉雙眼,感覺眼前的人真是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燕河。

 

「我終於見到你了……終於……」語帶哽咽,汜掩不住愁苦的嘆道。

 

思念多苦!汜在過去這一年算是嚐到了。

 

想念卻不能見面,汜幾乎整天都是魂不守舍的,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如何度過這一年,腦子裡滿滿的都是燕河的身影!

 

可在午夜夢迴過後,汜才會發現一切在清醒後,都只是夢中幻影。

 

只有現在,他親手碰觸到燕河,心中才真正踏實起來。

 

這人真是他的哥哥──這一切不再是夢!

 

「汜,我來了。」

 

攬緊了汜,燕河感受到了汜心中熱切的情緒波動,燕河摸了摸汜的臉頰,發現汜的表情瞬間又變得愁眉不展,他禁不住憂心一問:

 

「分別的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汜的身子骨本就不長肉,一年未見,又瘦多了。

 

「不好!」汜噘起嘴,悶悶的應,可他見燕河因自己的話而皺起眉峰,汜表情一變,笑著道:「可是見著你,感覺舒坦多了。」

 

聞言,燕河拉過汜的身子一一檢查,汜的話讓他在意起來,「先告訴我,那場戰爭之後究竟怎麼一回事?汜,你被送到中原後,過得到底是怎樣的日子?」

 

他眼前的汜猛一瞧確實沒任何大礙,只除了瘦削了些,可難保王秦斨沒下什麼卑鄙手段,在他不留神的地方傷害汜。

 

讓燕河緊張的舉動給逗笑,汜還未問燕河這一年來如何死裡逃生的情形,反倒他比他更緊張。

 

「在這我過得很好,吃好住好睡好,生活上樣樣不缺,甚至有專門伺候我的下人,但我等同一名廢人,王秦斨將我當成一只棋子軟禁在此,我也不明白他的目的地是什麼。」

 

汜解釋著,他拉住燕河的衣袖引他往寢房中走。

 

「外邊人多,我們到內室談。」到了房中,汜又問:「倒是哥哥,西洲國方面可有任何消息?」

 

「王秦斨這麼安排肯定有什麼目的,汜要多加小心。」

 

燕河讓汜領著坐到了床舖上,並讓他為自己卸下侍衛裝扮的鎧甲,兄弟兩人這才感覺比較放鬆些。

 

「西洲國方面的消息可多了,想先聽哪一條?」

 

「我何時可以離開?」汜迫切的追問,他只想知道燕河是不是來帶他走的。

 

可汜一問,燕河卻面露難色,搖了搖頭:「汜,我也很想馬上帶你離開,現在就走!但你是兩國盟約交換的人質,我們不能那麼自私,這樣走了,不顧西洲國。」

 

「我知道了。」汜一聽,難掩失望,燕河見他一臉落寞,憐愛地拍拍他的臉頰又道:

 

「父親並沒有真正放棄你,西洲國正暗中整備軍力,相信再過幾個月,當我軍再次開戰並勝利之時,我就可以風光地接你回來。」

 

汜知道燕河在安慰他,兩軍交戰的大事哪有那麼簡單?

 

他忍不住指責般的問:「可是還要多久呢?一年還是兩年?我已經等不及想要離開這!」說完話,汜的眼眶中便隱隱含淚。

 

汜難過的像是心被敲打著,他不願跟燕河分開,才見面就要分別,這樣的轉變令他無法快樂起來。

 

「汜……你不相信我嗎?」燕河讓汜坐在他的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親密般哄著他,疼惜的問。

 

「相信。」

 

汜握著燕河的手貼到了頰畔,眸中哀傷低迴,再開口,眸中深情搖蕩,汜癡癡地凝望著燕河:

 

「哥哥,你知道嗎?你的手好熱,溫暖的令人想要一直握著。」

 

垂下墨黑羽睫,汜頓了頓,緩緩地開口道:

 

「還記得哥哥十八歲生日那年,我們一起在大漠裡騎馬狂奔的情景嗎?那天晚上族裡大開篝火盛宴慶祝,父親與族人們為你宰殺肥羊,大夥兒一起喝酒、吃肉,族人們在廣場上高歌、跳舞,我們好快樂、好快樂……」

 

望向燕河,汜的眸中一片澄澈,清冷孤絕。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刻都少不了你,從今而後……也只想跟你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從前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是不是還會回來嗎?」

 

汜的心中忐忑不安,他有千言萬語想對燕河傾訴,欲言又止好久,最後他把臉悶進燕河的胸膛,小小聲的問了。

 

「哥哥,你可以喜歡……我嗎?」

 

心底的轉折在這一瞬間化了開,汜忍耐已久的思念在這一刻若不宣洩,或許他會讓這惱人的思念給折磨而死!

 

緩緩捧起燕河的臉,汜仰起頭,在燕河還兀自怔愣的同時,給了他一個情竇初開的細吻。

 

羞赧又靦腆的汜並不習慣這樣的碰觸,可這樣漫漫長長的輕吻,卻讓他在心裡感覺自己彷彿與燕河更貼近了。

 

沒有推開汜,燕河心中五味雜陳。

 

卻似乎有那麼一些的驚喜,他並不討厭汜的舉動,甚至有些歡娛。

 

「哥哥……」柔和的雙眸蕩開一片舒柔,停下動作,汜結束了這細滑溫潤的一吻,羞澀的喊。

 

粉般的頰滿是緋紅,豔極了的表情令燕河看得啞口無言,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我喜歡你,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汜的眼中充滿哀傷,如玉的面頰彷彿瞬間蒙塵般枯槁乾涸。

 

「可是現在我就是馬上死了,我也不在乎!因為從哥哥身上,我得了幸福。」

 

汜笑了,有些落寞卻又灑脫的笑了。

 

「這輩子,由我承受這悖德的罵名就夠了,我終將一死,但別無所求,只盼望哥哥往後不要輕易忘記我。」

 

「汜,你說這話……在趕我走嗎?」

 

汜眼裡的哀傷彷彿是化了灰的情意,那眼中的絕望,讓燕河感到刺骨的心疼,他怒斥一聲,反駁道:

 

「你以為這麼說,我會就此不管你的死活?汜,你真傻!若你在這死了,我要怎麼活?」

 

「我……」

 

「傻瓜!為什麼你不問問我的想法,就私自決定了?」

 

燕河輕輕敲了汜的頭一下,忍不住向前擁抱著汜,他收緊手臂密密地裹住了汜單薄又細瘦的身子,他不捨的道:

 

「汜,打了勝仗,我一定會來接你!一定!」

 

燕河禁不住嘆了一口氣,感覺懷中的汜猛然一個震動,他安撫地抱著汜,語重心長的說:「我們同為男子,在西洲國這樣的感情,確實眾人不容。」見汜面容慘淡,燕河溫聲再道:

 

「你待我如何,我當真不知嗎?這一年來,我想了很多,那一戰我輸得慘絕,雖負傷而回,但原以為今生是再也見不著你了!好不容易費盡心機才查出你的蹤跡,我瞞著眾人急奔而來,為的難道只是單純的兄弟之情?」

 

燕河的話讓汜瞠大瑩瑩的眼,他感覺呼吸一窒,卻見燕河溫柔的淺笑,眸中深情款款地令他心折。

 

「汜……我也可以為你遮雨擋風,你能不能信任我,再給我一次表現的機會?」

 

吻了吻汜黛色的眼睫,在燕河心中汜的容顏是最美的。

 

看著汜瞪大眼的訝異臉龐,粉色的唇、弧線優美的頸項,以及白衫領口之下,那若隱若現的身軀,燕河要是不會心動那肯定是騙人的!

 

他的魂早就被汜美得驚人的模樣給勾走了。

 

「不懂嗎?早在月牙泊的時候,我就已經承諾你,再也不要與你分離了。」燕河朗朗一笑,不停地吻著汜的頰,柔聲道:

 

「別再生我的氣了,汜,過去我們都太壓抑。要知道與你分別,我一刻都沒有停止想念你,今生就是犯了忌才能愛你,我不後悔。」

 

「我……」聽見燕河的話,汜摀著嘴,淚水忍不住滔滔而下。

 

「有啥好哭?汜,你知道嗎?那時候在月牙泊其實我後來很懊悔沒有吻你!因為差一點就變成遺憾了。」

 

幻夢頓然成真,汜心中感動得幾乎以為自己當下死去,也無遺憾了!

 

胸口泛開一陣甜蜜與酸楚,自己一直想被燕河擁抱,一直希望成為燕河心中的歸屬。

 

終於,汜開懷的笑了,他邊擦淚邊道:「小時候我總是一覺醒來,看不到你就好緊張。」

 

酡紅著臉,汜害羞地訴說溫柔情話:「現在我們好不容易確定了彼此的心意……我只想祈求上蒼,讓我們相戀久一點……」

 

那一夜,汜好幸福。

 

一整個晚上,汜在燕河耳邊輕輕唱著,唱著他們小時候最喜愛的歌曲,牧羊人熱情的小調,那一夜他們天南地北的徹夜暢談,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他們的眼睛只看見彼此──

 

歷經了無數考驗,兄弟倆這才終於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真的是愛情。

 

在敵國的所在,兩人有了情慾的第一次,雖然是逆倫,但卻無法再分彼此。

 

 

汜在燕河的懷裡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外邊的時序雖已漸漸入秋,枯葉飄落、燕鳥南歸,但汜的心卻是暖洋洋的,因為他與他最愛的人在一起啊……

 

兩人雖是累極,可汜卻忍不住眼角眉稍含笑,心裡歡欣的比蜜還要甜。

 

調皮地蹭了蹭燕河的腿,汜朝燕河喜孜孜的一笑,頰上方才情動過後的肌膚,還漾著一層淡淡晶瑩的粉紅,汜的模樣俊秀嬌美卻又俏皮可愛,美的讓人怦然心動。

 

但燕河卻不知道,對汜而言與他的這一夜已令汜心滿意足,甚至一輩子回味無窮了!

 

這晚是汜的初夜,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的願望才終於得以實現。

 

人生自是有情癡,汜一臉甜蜜幸福地望著燕河,癡癡迷迷地又想起剛才激烈放蕩的纏綿。

 

他不求可以活得長久,汜寧可減壽十年、二十年,只願換得一天與燕河的偷歡纏綿。若幸福的時間可以延長一些,那該有多好呢?

 

「哥哥,我好希望從今以後的每一天都能跟你在一起,好希望以後不管到哪,我們都是一塊的。」汜窩在燕河的懷裡,邊玩著燕河的手指邊說著,可當他說完竟又語帶哀傷的一問:

 

「究竟和平的日子何時會來?」

 

「汜……」摟緊了汜,燕河激動道:「相信我,我一定會來接你,無論是用什麼方法!」

 

「嗯,我相信你。」裸身與之相擁,在燕河身邊,汜放心的笑了笑,喜道:

 

「哥哥,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沒有你所想的那麼脆弱,在中原待著這一年,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倘若西洲國敗了,我有把握可以逃得出去。」

 

汜想倘若西洲國敗了,所有的焦點就不會放在他這名可有可無的交換人質身上,自己趁亂逃走,應該不會是太困難的事。

 

「此話怎講?」燕河問。

 

「那日大戰西洲國失敗的真正原因,你有想過是什麼嗎?」見燕河露出疑惑神色,汜解釋道:

 

「要在一夕之間,讓百萬人馬憑空出現,除了事先將人馬藏起來之外,還能有其他原因嗎?」

 

汜一語道破燕河心中的疑問,那日西洲國一戰的疑點太多,到底是西洲國出了內奸,外神通內鬼,還是另有其他因素,這倒是令燕河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說王秦斨事先讓將士們躲藏起來,待我帶領兵馬進城之後,再伺機出現。」

 

汜點點頭,應道:「對,那是中原人所使特有的兵法,我在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座莊園裡有許多錯綜複雜的地道。」

 

「地道?」皺起英挺的濃眉,燕河思忖著問。

 

汜所說的,那日一戰,本就疑點重重,王秦斨的人馬像是事先就知道西洲軍隊的動向一樣,竟能知道他戰前的所有佈局,甚至還能一一擊破,殺他個措手不及!

 

這一點不無可能,只是燕河認為西洲國的將領之中肯定有內賊,否則大軍的動向不會如此輕易就讓對方料中。

 

此時,燕河聽見汜又接著說:「是的,若是我們這樣推想,就不難得知當日那些中原將士們躲藏在哪,既然眼睛看不到的話,那肯定就是在地底下了。」

 

「恩。」燕河重重頷首,語重心長的道:「王秦斨此人真不簡單,那一戰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密,早在開戰之前,王秦斨的眼線便藏於西洲國了。」

 

聞言,汜訝然一震,駭然道:「哥哥,你認為西洲國有內奸?」

 

「不無可能,但這其中一定有詐。」燕河看向汜,瞧汜一臉憂心,他忍不住伸手撥了撥汜的黑髮,笑著道:

 

「汜,你別想得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我們肯努力,學漢王那勾……勾……勾什麼?」燕河結巴了起來。

 

「越王勾踐?」

 

「哈!是啊,就是他!」燕河點頭,補充道:

 

「漢人說他一朝為奴,十年勵志終成王,我們可學他臥薪嘗膽,忍辱負重的精神,更何況西洲國英雄如雨,要成功絕非難事。」

 

見燕河說得如此起勁,汜別具深意的看他一眼,心中一窒,隨即輕輕嘆了一聲:

 

「若是哪天,都能忘了這些國仇家恨多好,千百年後,誰還記得誰呢?」

 

「呵,汜真是單純。」燕河一聽汜的話,高興地笑了。

 

「笑我?哥哥才是最單純的人,真笨!笨死了!」汜忽又眉開眼笑的瞅了燕河一眼,「倘若我們可以啥事都不用管了,就這麼遠走高飛、酣醉一場,不知道有多好?」

 

明白汜說的只是傻話,燕河愛憐地吻了吻汜的頰,並將汜抱在懷裡,笑而不語。

 

一會之後──

 

汜伸手撫上燕河的胸膛,他起身跨坐在燕河的身上,低頭親了親燕河的唇,私密處與之蹭了蹭,感覺燕河的「半身」漸漸充血變大了起來,汜羞赧地細語要求道:

 

「我還想要……」汜的聲音滿載誘惑的淫媚,豔極了的表情令燕河一時情動,猛地將汜壓在身下,輕聲嘆道:「唉,你明天腰可是會痠疼的。」

 

「呵,我不怕,因為這樣才能讓你永遠都記得我啊──」仰頭吻上燕河的唇,後口大膽地迎合著燕河腫脹起來的半身,奔騰洶湧的情慾瞬間排山倒海而來!

 

燕河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低吼一聲,狂亂的欲望如山洪暴發,就像是要把對方的一切都刻入骨血之中,汜與燕河一整晚瘋狂的做愛,兩人沉醉其中欲罷不能!

 

燎原般的罪惡之火恨恨地癡焚了彼此,這輩子,陷落了的心是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人的出生就是為了要與某個人相遇,為了尋找某個人,讓自己得到幸福。

 

可若是擁有了最完美的幸福之後,卻非得要面臨失去,那不是很痛苦嗎?

 

燕河,他的哥哥啊……

 

他的最愛……

 

是他出生以來最初的愛戀,最終的幸福,汜躺在燕河溫暖的臂彎之中,感覺著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的氣味,汜心動又心痛的無以覆加。

 

時間能不能走得慢些,多停留一會,他要他的幸福再久一些。

 

「啊……我還想要……想要跟哥哥,緊緊結合在一起……」

 

已經分不清楚是第幾次的高潮了,燕河與汜兩個人像是合為一體般地糾纏在一塊,溫存而後相擁,彼此都將對方埋到彼此的身體裡面,幾乎就要發狂。

 

仰起頭,汜聽見燕河粗重的吐氣吸氣,顧不得羞恥,汜俯下身子,讓燕河能更順利扣著他的腰,大幅度的進出!

 

「求求你,再深……再深一點……」

 

急急地喘著氣,汜緋紅的臉頰柔媚醉人。

 

他的衣衫褪盡,光裸的纖細身子雙腿大敞,汜讓燕河將自己白嫩的小腿肚扣在腰側,極致的快感之後,伴隨令人心神癡迷的抽動!

 

兩人相連之處衝突地越來越狂,越來越亂,越來越癲狂!

 

「獨佔我!唔──」淫靡放蕩的尖叫聲衝口而出。

 

即將滅頂的快感令汜渾身顫慄,汜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如果這便是他最奢侈的夢了,汜多希望與燕河能就這樣永遠的契合,沉浸在愛裡,別管有沒有明天。

 

可就算他再害怕面對現實,汜仍舊清楚地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讓燕河陪著自己甜蜜地勞累了一個晚上,汜睜著眼睛捨不得睡,直到天方大白了,他仍舊半夢半醒。

 

『殺了他!滅了西洲一族──』

 

驀地,腦海中忿怒的怒吼聲令汜驚駭地睜大了雙眼!豆大的汗珠冒出額角,汜終是勉強自己困難地撐起身。

 

心中滾過一陣陣的揪痛,在燕河的身旁,汜的臉上滿佈絕望與哀戚地朝他歉疚道:

 

「別怪我,哥哥,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的命……」

 

取出事先藏好的迷藥含入口中,汜將口中的藥丹咬碎送入燕河口中,餵給燕河令他吞下。

 

汜輕輕抬手,輕柔地撫平燕河睡得不甚安穩的眉心,並又戀戀不捨地吻上燕河的唇。

 

誰都無法取代燕河,他只有一個選擇可以救所愛的人,不論合不合理,這都是一個希望。

 

他絕對不能讓燕河死!

 

 

因為藥的作用,前來尋找汜的燕河原本精神緊繃著,可現在卻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他渾渾噩噩地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

 

汜這麼做的目的其實很簡單,無非只是希望能絆住燕河,別讓他如期回到西洲國。

 

他有他的苦衷,非到萬不得已,汜其實也不願意這麼做。

 

一陣陰寒的冷風吹來,彷彿讓這凍得人心冰冷的冷意給喚醒,燕河緩緩睜眼,眼前閃著淡淡的燭光,他發現自己竟身處在一處陰暗的地窖裡面,而衣衫單薄的汜就趴在他的身旁打著磕睡。

 

這是什麼地方?他與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見汜身上僅著一件單衣,自己身上卻蓋滿了厚重的雪色棉襖,燕河淡淡一笑。

 

汜真是個傻小子,想他堂堂西洲將軍可會畏懼這一點寒意?

 

抬手將身上的禦寒衣物輕輕包在汜的上身,燕河想等汜自然醒來再問他詳細。

 

可當燕河一動,汜就醒過來了,他瞧燕河望著自己微笑著那副溫柔煦和的模樣,汜心中一軟,忍不住伸手替燕河撫平睡亂了的髮,他柔聲低道:「哥,你醒了啊?怎沒開口叫我?」

 

「看你累得……」燕河愛憐地揉了揉汜睡眼惺忪的臉,索性將他一把帶入懷中取暖,接著又問:「這裡是哪?我睡多久了?」

 

聽見燕河這麼問,汜的眼底忽地閃過一抹微光,再抬頭時,他語氣平緩地向燕河這般解釋道:

 

「哥,你知道嗎?昨夜起,你整晚都在作惡夢,現在已經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昨晚我見屋外有人來回走動,似在探查些什麼,深怕王秦斨的人馬會發現了你,所以我才冒險將你背負到這處地窖中藏身。」

 

「惡夢?」燕河伸了伸懶腰,的確發現自己腰酸背痛的,當下也無暇細想汜的話,便又回道:

 

「我已不記得夢的內容了,不過汜,或許是那夜我們發出的聲響太大,才引來王秦斨人馬的注意,是吧?」燕河說完,還不忘俏皮地朝汜眨眨眼。

 

讓燕河的話給激得整張臉幾乎都要燒紅了,汜害羞的竟摀住了燕河的嘴,不讓他再說話。

 

「一醒來就調侃我啊!哼!」噘起唇,汜似怒非怒地瞪了燕河一眼,倔強的口是心非著。

 

但汜那紅透了的雙頰卻似有著絕豔的霞色流動而過,一瞬間的美幾要令人心融化!

 

那眼中的萬種風情啊……可令被摀著嘴的燕河忍不住要笑叉了氣。

 

「好了、好了!別鬧了啊!」眉開眼笑地拿開汜的手,隨後燕河在這地處幽暗的地窖中四處望了望,他竟發現自己與汜正在地窖中一處橢圓形的交叉口,向上望去有一道石梯通向隱門,向下望竟然也有一道石梯與隱門!

 

「汜,你說這就是中原人的地道?」如此詭異的地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哥,看見這個,你還不明白嗎?」汜點了點頭,見燕河一臉詫異,他又接著說:

 

「這裡正是洛陽城下的地道。」汜比了比上下兩面的隱門,推敲著說:

 

「哥,你看這裡向上一道隱門,向下也是一道,而且這處的地道似乎規模頗大,我看過了,總共分為上中下三層。我們現在所在的這處是中層,這處的地窖呈現一個橢圓見方的形狀且地道還能左右行走,石壁旁更設有凹槽與木栓,我推斷這地窖肯定有軍事用途。」

 

「莫怪當日王秦斨的大軍直至後來才盡數出現,汜,你瞧這處地道的寬度至少有十尺開外,這麼估計著是連馬匹都可以拉進來了!」燕河大嘆一聲,搥胸頓足。

 

「中原人的智慧果真不可小覷!倒是汜,我們藏身在這,當真安全嗎?」

 

對這座建築得如此複雜的莊園認知不多,燕河擔心汜為護得自己周全的舉動,會為汜帶來生命的威脅。

 

「安全,哥,現在這處地道已經沒人在使用了,況且我前前後後都查看過,出入口只有一個,就是我們所在的這處向上的隱門。」汜領著燕河站起身,理了理兩人身上沾染的灰塵後,續道:

 

「我們離開王秦斨的眼線已經很久了,推斷時間,也差不多應該要回去了,否則他們找不到我,事情出了亂子肯定會打草驚蛇的。」汜邊說臉色就越見黯淡,他痛恨時間總是那般無情,自己與燕河總是聚少離多。

 

可現在不馬上送走哥哥,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嗯。」燕河沉吟著,卻見汜的臉色變差了,心裡有了譜,索性低頭在他頰邊偷了個香,笑嘻嘻的說:

 

「汜,我愛你啊……為我笑一個,可好?」

 

這麼一句簡單又直接的話令汜驚得蹬大了眼,張著嘴竟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溫柔的話如三月春風,暖和了汜的心,可又讓他無比的心痛!

 

「我們還有明天的,你別把事情都想絕了。」燕河笑著,態度輕鬆地勸著汜:

 

「汜,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想通了,等一回到西洲國,馬上整備戰力,即日開戰!西洲國其實也恢復得也差不多了,兵貴神速、機不可失,你別委屈自己當人質了,父親放棄你,但我絕不──」

 

燕河擁緊了汜單薄的身軀,懷裡這個文弱的少年是他一生一世的摯愛,就是死,他也不放開他了。

 

「有了你,這一次的勝利,肯定手到擒來!」燕河說完,竟朝汜信心滿滿的一笑,英挺的眉宇之間,滿是志在必得。

 

可汜一聽,蒼白的臉上頓生陰雲密布,「不行。」他拒絕了燕河。

 

「為什麼?」燕河不解的問。

 

「不能為了我,改變哥的初衷。」汜綻開笑顏,撫慰著燕河的道:

 

「不用為了我的安危擔心,我說過了必要時我自己逃得出去的,我只希望哥為了汜,能顧好自身的安危,千萬不要逞一時之快。」

 

「汜……」汜終究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燕河心中一痛,他到底怎麼做才能做到最好?才能令汜毫髮未傷地回到他的身邊。

 

「西洲國大勝之日,就是我倆相見之時,哥,可以跟我訂下這個約定嗎?」汜柔柔的要求道,伸手小指要與燕河像孩童時候那樣勾勾手。

 

可當燕河伸出手時,汜卻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掌,溫熱的掌心貼上了汜冰冷的面頰,汜難過的低喃道:

 

「我多希望往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哥,將來的每天每天你都要一直陪著我。」

 

滿心的桎梏掙扎著,沉溺在與燕河分離的不捨當中,汜不在乎凡人眼中的一千個慾望是什麼,他的心中只有一個真切的欲念。

 

希望燕河將來不要恨他──

 

可沉浸在哀傷氣氛當中的兩人,竟沒有發現此時他們身後有一團黑影悄然跟進!

 

猛然間出現了兩名黑衣男子,一前一後竟同時出手攻擊汜與燕河!

 

腦門受創,汜登時被人一掌擊昏!

 

方才喪失戒心的燕河也讓這措手不及的突擊給弄亂了陣腳,待要反擊竟被人自身後掩住了口鼻,閉氣不及地吸進了許多迷藥!

 

「汜──」掙扎著反抗,但藥力強勁,燕河雖咬牙力撐卻禁不住眼前一黑,頓時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一時間,空氣中流動著詭譎的氣氛,此時倒地不起的汜卻突然間站了起來。

 

「少主。」兩名黑衣武者竟突然恭敬地跪在汜的跟前喚道。

 

不理會兩名黑衣武者的叫喚,汜逕自走到燕河身邊,將他輕輕背起,隨後朝那兩人冷漠的命令道:

 

「通知將軍,可以行動了。」

 

「是。」黑衣武者領命磕首,隨後身姿迅捷地消失在地道當中。

 

「哥,不要怪我……」撫著燕河昏迷的臉龐,汜背著他吃力地離開地道。

 

他根本不在乎西洲國的人民是生還是死,但顧及燕河,不得不在他面前演一場戲。

 

此時的汜心裡就只有一個希冀的念頭,自己將來就算命都沒了,也要護住燕河。

 

倘若沒了燕河,他就沒有生存的意義了。

 

汜難過的想,他真的願意一輩子和燕河在一起,過著普通的兩人生活。

 

可事實卻往往是難上加難。

 

當汜將燕河送到一處隱密安全的地方之後,汜雖希望留下來顧守著昏迷不醒的燕河,但自己有要事在身,雖早有協議燕河的安危無須他掛心,但汜卻仍舊不願輕易離去。

 

「少主,時候不早,請盡快回歸。」一旁默然等待的黑衣武者出聲提醒,可汜聞言卻目光兇狠地瞪他一眼,他沒有回應逕自望向燕河。

 

心中隱約有股黑雲浮起,一瞬間的預感令汜不禁擔心起來。

 

汜雖心細,但腦中僅是一個念頭浮動而過,若再思慮一番,汜的決定仍以大局為重。

 

再深深地望了望燕河一眼,汜當即轉身朝那兩名尾隨著他的黑衣武者命令道:「你們保護他離開,記得千萬不可傷到他一根毫毛!」

 

「是。」兩名黑衣武者同聲整齊的應允著,隨後他們兩人便手腳俐落、動作速度地將燕河背起,快步離去。

 

見部下的兩道黑影在夜色中疾行之後消失,汜的心彷彿也跟著燕河的離開而失落了起來,但他無遐分心細想,隨即便又往回奔了去。

 

可背負著燕河的兩名黑衣武者並沒有依言護送燕河到安全的地方,他們反而走向附近一處隱密在夜色中的枯樹老林。

 

老林中,一名身穿墨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在其中,兩名黑衣武者見到他竟奔向男子跟前,屈膝跪地恭敬的道:「將軍。」

 

此人正是顧守中原朝廷的第一名將.王秦斨。

 

「嗯。」王秦斨淡淡應允著,一揮手示意兩人將燕河放下。

 

此時老林之外皓月當空,月亮斜照的微光輕輕映亮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張俊美無倫的臉龐,久年爭戰的軍旅歲月並未在他的臉上刻下太多痕跡,但王秦斨卻給人有一股陰沉的壓迫感。

 

「將軍,請指示。」兩名武者負手而立,態度嚴謹恭敬無比。

 

望著燕河的臉龐久久,王秦斨彷彿看見了當年在沙場上撕殺的故人燕凜,心中一恨,王秦斨冷哼一聲,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的道:「殺了他,下手俐落點。」

 

「是!」領命自地上將燕河拽起,兩名武者隨即消失在夜色當中。

 

王秦斨望著那兩道逐漸消失的身影,心中百轉千迴著許多往事。

 

這次自西洲國奪回「汜」是他的意思,汜有他王家人的血統,是他的親姪子,更是前代邊將王荀漢的遺腹子。

 

當初兄長王荀漢出戰西洲國,汜的母親姚姬雖懷了汜,卻在戰亂中讓人擄去,生死未譜。

 

王秦斨回憶著當年的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那一戰中原敗得慘烈非常,西洲將領的大刀沾染著中原軍的鮮血,他的兄長更因此命喪沙場,壯烈犧牲!

 

可那場敗役卻令王家將蒙上了整整數十年的臭名!

 

弒兄之仇不共戴天!

 

汜更不應該流落到西洲國去為燕凜一家人做牛做馬。

 

這些年來,王秦斨廢寢忘食地研究如何打敗西洲國,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但成功帶回了唯一的親姪子汜,更一舉滅掉了西洲國!

 

雖高興終於復了仇,但王秦斨卻帶著心寒的嘆息望向逐漸向西的明月。

 

山川依舊,悲哀悽涼;逝水悠悠,恨亦幽幽。

 

雖過盡了千帆,但這人世卻早已滄海桑田,令人肝腸寸斷了……

 

 

燕河並沒有死。

 

正當黑衣武者於暗夜當中要動刀解決他的時候,燕河竟奇蹟似地甦醒過來!

 

腦袋雖然還是昏昏沉沉的,但燕河絕不是尋常人等,他用最快的速度加以反擊,並成功地制服了那兩名黑衣武者。

 

但自己正要仔細盤問他們究竟是受何人所指派時,這兩名黑衣武者竟趁燕河一個不注意,服毒自殺!

 

面對這樣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燕河心裡是沉重的,他隱隱約約感覺大事不妙。

 

當下燕河便連夜啟程,趕回西洲國。

 

 

但當燕河一回來,眼前卻盡是令他肝膽俱裂的一幕幕──

 

他最摯愛的西洲族人被一一弔死在西洲國的廣場上!

 

燕河聽到了四周圍的萬馬奔騰,還有那不斷彼此追逐廝殺的流血身影,他跌倒在滾滾黃沙之中,幾乎狼狽地不堪一擊!

 

有人在哭喊著,整座西洲城宛如瞬間陷入了瘋狂,嗜血的中原將士們正不顧一切地嘶吼、掠奪。

 

眼前的景象之中,滿是一片片殷紅的色塊,就像沾在他的眼睫之上,不論燕河如何努力地眨眼、還是多麼用力地伸手擦拭,就是無法抹去眼前這一幕幕令人慘不忍睹、甚至無法置信的悽涼。

 

太過灼燙的淚水,早已浸濕了雙頰,點點滴落在這噬人靈魂的亡者境地。

 

王秦斨的人馬竟早了他一步,血洗西洲國!

 

遠處一名立於馬上的悍將朝他疾奔而來,燕河掄起西洲國人掉落在地上的大刀,他豪氣萬千瘋狂地向前衝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燕河吼得聲嘶力竭,聲聲驚天動地、響徹四野!

 

但燕河一介武夫的蠻力又如何抵得過王秦斨精銳的千軍萬馬,他被人輪攻,雖兇悍異常,但猛地後腦門卻被人重重地一擊,燕河滿臉是血,卻仍咬緊牙關!

 

心已經痛得麻木了,燕河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四周圍都是一種可怕的死寂。

 

族人們個個被人挖去雙眼,慘死的臉還在風中搖曳,燕河隨即舉刀想要自盡,但王秦斨卻策馬來到他的面前,持劍的手一揚,一把揮掉他的刀,喝道:

 

「小子,你命不該絕。」王秦斨冷冷一笑,陰狠道:「知道嗎?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

 

王秦斨眼神凌厲地示意圍堵著燕河的中原武士們紛紛退下,他走上前,不急不徐的開口:「汜在洛陽城的消息是我安排在西洲國的內奸故意放出的,自你一進洛陽城,我就掌握了你的行蹤,此次順利攻下西洲國,最大功臣便是我的親姪子姚汜,也就是你們西洲國的公子汜。」

 

「你說什麼?」燕河一聽,雙眼血紅,渾身幾乎就要沸騰。

 

「你可知……為何我擁有這樣多西洲國的消息?當年汜的母親被你的父親燕凜強行擄去之後,我曾多次派人要將她秘密送回,但因汜的生父戰死沙場,姚姬寧可留在西洲國當臥底,也不肯隨我回中原。汜是我的親姪子,我讓汜用計謀拖延你的時間,沒了西洲將軍燕河守護的西洲國近乎不堪一擊,全軍盡歿。」

 

燕河發現自己竟然中了反間計,心中頓時憎恨無比,他赫然發覺如此的前因後果竟然均是汜所為!

 

而王秦斨則是語氣輕描淡寫的像是在說件不關己的事,頓了下,再道:「你看這西洲大漠的烽火下白骨連連,千百年後,這裡會是著名的死人溝、萬人坑。」

 

「不──不──不!」讓王秦斨的話給撩撥得幾要發狂,燕河滿臉淚水,他長嘯一聲,驀地胸口一痛,瞬間大嘔,嘔出一口一口的鮮血來。

 

一切終於明暸,他不願相信汜會背叛自己!

 

竟出賣了他──

 

「我不相信──」燕河心中悽苦無比,他不相信他與汜的那夜竟是汜故意拖延他,汜是敵將之姪,親近他,跟他的那晚不過都只是虛情假意!

 

明明待他是一如往昔的純粹,可汜的心卻是裝滿了陰毒醜陋的算計!

 

汜這麼做太過惡毒了!

 

非但徹徹底底地毀滅了他的世界,摧殘了他的所有,還惡狠狠地在他心上切了無數道血淋淋的刀口子!

 

千刀萬剮!凌遲他的心──

 

燕河望了眼他的故鄉,人煙已絕、斷垣殘壁的西洲國,成了亡國之奴,他已無路可退、無家可歸了。

 

「西洲將軍燕河──誓死與西洲國眾英靈同進退,死而後已!」手持殘刀,燕河氣勢懾人的揚聲咆哮道。

 

就是死在中原人的千軍萬馬之中,他亦懼無所懼!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說過了,死也會讓你死得明白。」王秦斨的話說完,他手一揚,「咻!咻!咻!」的聲音剎那間響徹雲霄,漫天箭雨朝燕河疾射而來。

 

鋒利的箭桿一根根刺中燕河的身體,他眼也不眨地挺身將所有箭鏃接了下來。

 

肉體上的痛都算不是什麼,為西洲國光榮捐軀一直都是燕夜的希望,可他萬萬料想不到事情竟是演變成這樣。

 

血、肉分離的聲音駭人不已,但對燕河而言,肉體上的痛苦掩不住他心中滿載的仇恨與被汜背叛的沉沉哀慟!

 

燕河的心中有恨,太過猛烈的情緒幾乎讓他抹去了心中對汜曾擁有的愛。

 

「啊啊啊啊──」

 

燕河仰天長嘯,臨死之前,過往的一幕幕突然間清晰起來。

 

『我希望今後的每一年,哥哥都可以跟我一起過生辰。』

 

那時在他面前祈求可以長相廝守的汜,說這話時的表情是多麼的情真意切。

 

『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我喜歡你,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難道汜對他的感情通通都是虛假的嗎?

 

為什麼演戲竟可演得如此逼真?

 

『現在我們好不容易確定了彼此的心意……我只想祈求上蒼,讓我們相戀久一點……』

 

可或許就是恨得再深、再深、再深,他也還是愛著汜……

 

恨到了極點的哀戚雙眼在死前遙望藍天,深藍色的天空裡彷彿有道背影融入了燕河的目光,讓他心動了一輩子……

 

塵光中,燕河彷彿看見了汜正站在他的面前,溫柔的朝他微笑著。

 

那是他的汜嗎?

 

汜臉上的那抹微笑,燕河忍不住朝他伸手,可破空而來的箭雨卻一根根紮在他的身上、臂上、背上,猛地嘔出一口鮮血,燕河的雙眼、雙手、身上每一處,都已讓豔紅色的濃血給染紅。

 

汜,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

 

「蒼天啊!告訴我,那不是你做的!那不是真的!不是──不是──」無言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燕河到臨死之前也得不到他希冀的回答。

 

哀鳴過後,萬箭穿心。

 

另一方面的汜,仍單純期待。

「哥,你那務必晴空萬里……」

 

 

當汜接到消息前往西洲國,星夜兼程趕來尋找燕河的時候……

 

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那日與燕河分別後不久,他的叔父王秦斨再一次凱旋而歸,可這次除了告訴他西洲國覆滅的消息外,竟還說了西洲將軍燕河戰死,被處以極刑的事跡。

 

「他已經死了,你就死了心吧,汜兒。」王秦斨說完話後便離去,離去前還特地命令屬下必須嚴加看管汜的行蹤與安危。

 

「不!這不會是真的--」王秦斨的話汜壓根兒不信!

 

因為這和當初他與王秦斨的協議,根本就是背道而馳!

 

汜知道西洲國族長燕凜雖撫養他長大成人,但實際上卻是他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對於西洲國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可王秦斨明明答應他,若是他幫忙絆住燕河的腳步,不讓燕河及時回國起兵造反的話,王秦斨願意放燕河的一條生路。

 

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汜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燕河死了的消息!

 

可他卻終日惶惶然,不但寢食難安、更是日夜煎熬著,汜好不容易想盡了辦法才從王秦斨的眼界下千苦萬難地逃了出去。

 

西洲之國,以往的富庶榮華已盡是流水東去,如今故地重遊,風中隱約傳來陣陣人血腥膩的臭味,地上的血跡斑斑,到處都令人觸目驚心!

 

吊掛在高聳的城牆上,倒臥在石磚路旁,舉目可見盡是無數的死屍,成堆成堆的,死傷不計其數!

 

西洲廣場上曾有的歡笑氣氛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鬼氣沈沈的死寂之城。

一只破碎的血色大旗,王秦斨命人將之懸於高空,旗上掛著一具身體破碎的男屍,猛一見,汜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男屍的死狀極慘,不但被人挖去了雙眼,雙手雙足更被刖去,日月燒炙他的血肉,烈火灼剝他的骨頭,沙地裡的焚風吹刮著他臉上失去眼睛的兩個大窟窿,容貌毀壞了,他的衣襟更讓戰士們的鮮血給染紅……

 

功成名就終究如同灰土,直至千百年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看清楚了那張令他肝腸寸斷的容顏,汜撕心裂肺的狂嘯一聲,他雙腳發軟、連滾帶爬地衝向前去。

 

本以為、本以為啊!

 

見到燕河的首級懸於舊地,汜簡直成了行屍走肉,他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

 

「嗚……哥哥……不!那不是你--」

 

汜聲嘶力竭的慟哭,萬萬沒料到這場誤會因他而起,他的哥哥燕河就是到死都無法原諒他。

 

「我不要你走……」汜渾身發冷,他費力取下燕河的屍首奮力地抱著!

 

但卻再也感覺不到過往曾經擁有的溫暖情意,他像是這輩子再也照不到陽光般,汜感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他痛苦的唯有死亡才能解脫。

 

「哥……我好怕……好怕你……把我丟著不管……」

 

傷心得淚流滿面,汜痛心疾首的喃喃自語。

 

他無法原諒自己,是他害死了哥哥!

 

汜沉浸在自己哀戚糾葛、痛不欲生的思緒當中,宇宙洪荒、天地玄黃在這一瞬間彷彿完全脫離了他的世界,汜像是做了一個很深很沉的夢--

 

夢裡,有著旭日之下最美好的溫暖光景,他看見他與燕河兩個人手牽著手,一如以往般的相視而笑,約定要天涯共進。

 

張開雙手,彷彿還能擁抱彼此。

 

可惡夢的距離終究抵不過心上無底的空洞,迷茫之中,汜抱著燕河的屍骨,彷彿行屍走肉般地回到了與燕河在一起最快樂的地方。

 

月牙泊。

 

汜一直流淚,茫然若失的眼都流出血,他不吃不喝,腦中只餘燕河之事,回憶過去……

 

什麼都沒有了……

他再也分辨不出這世上的一切。

 

直到尋到燕河為止,他寧願化身成灰,也不願獨活於世。

 

汜流著血淚的雙眼望向無垠的藍空,那雙眼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但汜的神情卻是虛空的,沒有一絲情緒,空白的不存在一片白雲。

 

唯有藍天……

 

在虛空的那端有著他最愛、最愛的那個人……

 

汜輕聲一嘆,墨色的髮如綢緞般在風裡飛舞,依舊絕美。

 

矇矓之中,他宛如又見到了燕河站在他的面前。

 

『汜,我愛你……為我笑一個可好?』

 

「哥,你別走!你走了,我也沒有生存的意義了……」

 

汜追了出去眨眼一瞬,竟縱身向下一躍!

 

投湖自盡。

 

 

哥哥啊!

我的心穿越了亙古長空,

哪怕輕嘆一聲,夢境都碎,都要尋覓到你……

 

上蒼啊!

我的眼淚化為聲聲呼喚,

能否祈求祢讓我化為風、降為雨,

向著我最愛的人追去。

 

如果還能有來生,

希望能成全我今世有緣無份的愛情……

輪迴盡處,再也無怨無尤。

 

 

/本篇文為千年一書的前世篇,現代篇請移往忌子蘭的天空部落觀看唷!^////^

日月無雙 http://blog.yam.com/sky5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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