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多日,李琛卻等到了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結果。
「他死了!?這怎麼可能!?」
靖王府的大廳裡,傳來怒不可遏的一聲怒吼。
「那日,靖王府裡一名叫綠繡的ㄚ鬟幫焱緋連夜逃出京城,但他們卻在城郊處遇上了盜匪,焱緋與那名ㄚ鬟當場慘死!屍體更被流寇姦淫,丟棄在護城河裡。」
遊俠的話頓時轟得李琛心神劇裂,悲慟難當!
碎裂成片的髒污紅紗是那日焱緋穿在身上的衣裳,遊俠將他費了一番心力才自京城附近找到的東西交給了李琛,卻換來了李琛憤怒高漲的失控大吼--
「這不會是真的!你騙我的吧!我不相信--」
「這是事實啊,兄弟。」遊俠拍拍李琛的肩膀,語帶惋惜的看著他。
李琛痛苦地抓著頭,面色陰鬱,他感覺體內有一股快要將他撕毀的力道衝擊,狂烈地幾乎掏空他全身的力量!
真相往往殘忍,殘忍地讓人痛轍心扉。
晴天霹靂!這要他如何接受,焱緋已死的事實!?
他甚至連彌補他的機會都沒有,就連與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他還來不及抱緊他,今生今世竟就再也握不住那抹絕美的紅影!
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李琛就是萬分後悔卻也挽回不了什麼--一想到焱緋就連死都帶著對他的恨,李琛的心就劇疼地幾乎靜止!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焱緋屍首面目全非的模樣……是我親眼所見!」遊俠勸說著,心裡卻直嘆氣。
本來他以為李琛對焱緋不過只是玩玩罷了,可在見到李琛現在為了焱緋一度心灰意冷的模樣,遊俠有些擔憂起來。
想起當年顏若茴給李琛造成的傷害,還歷歷在目,看樣子……他這步棋下得有點錯。糟!他怕李琛在知道事實後會……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遊俠,帶我去見他!」
*
當遊俠帶著李琛趕到焱緋被棄屍的地方時,李琛真的見到了二具屍骸,一男一女--
女的由身上服飾證實了她是靖王府裡的ㄚ鬟綠繡,但是男的長滿蛆蟲的五官,腐爛並飄散著惡臭的屍身,根本辨認不出死者的身份,李琛為確定屍骸腐朽的時間甚至請來了驗屍的仵作。
「稟琛公子,以小的之見,這名死者死亡時間已有三個月以上且他身中劇毒。」仵作驗完屍,恭敬地稟報結果。
「仵作說他不是焱緋……」李琛回頭朝遊俠優雅一笑,但下一秒猛地變臉,惡狠狠的道:
「遊俠!我這麼信任你,你為什麼要騙我?」
該死!方才,當他見到偽裝成焱緋的那具屍體時,登時難受地簡直痛不欲生!
「為什麼要騙我?」李琛怒不可擋,充滿恨火的一拳揍上遊俠的側面,遊俠知道自己的過失他閃也不閃地承接了下。
「是,焱緋人是我放走的--我趕到的時候,綠繡已讓那票賊子殺死,而焱緋也的確是遇到了山賊。」
遊俠沉下臉,露出難得正經的表情道:
「但雖然我救了他,可他卻自己要求離開你!李琛,當時的你對他那麼殘忍,只要是人被那麼殘酷的對待,都會想逃!難道你以為他會儍儍的回來再讓你糟蹋?」遊俠冷冷的斥喝道。
面對李琛的行徑,有一部份遊俠是十分不恥的,李琛的身份太過尊貴,他自幼得天獨厚,要什麼就有什麼,誰都不敢忤逆他,也因此養成了李琛對人價值上的扭曲!
李琛不懂焱緋也是人,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他會放他走,除了焱緋哀莫大於心死的要求之外,完全是他的意思!因要他將好不容易脫離李琛掌握的焱緋,再送回他的身邊凌辱,自己於心何忍!
「李琛,你就放了他吧……」遊俠開口要求道,為離去的焱緋求情。
可不料李琛一聽見他的話,卻是病態地狂笑起來!
「不!我必須追回他--」李琛面容嚴肅地道:「焱緋為了我,情願忍下不知多少哀慟,試問我李琛何以值得?」
將遺留在地上,已被塵沙染污的紫色小香包拾起,置之胸口,李琛竟露出黯淡的神情說:「過去是我負了緋,可現今得知他沒死,說什麼我都要把他找回來!」
李琛態度堅定、目光炯炯的看著讓自己真情流露的樣子,給懾住並瞠目結舌的遊俠道:「這次我對緋是認真的,我要尋他回來,我要他待在我的身邊,哪裡都不去!我要告訴他……」
未出口的情意終止在李琛深邃又溫柔的眼瞳裡,那些話他必須等到將來找到焱緋之後,再親自告訴他。
這一刻,遊俠終於肯真正相信了李琛對焱緋的真心。可嘆了口氣,遊俠清楚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他只得承諾著會再次替李琛留心焱緋的事情之後,如風一般隨心所欲的遊俠便瀟洒地離去。
此後,李琛用盡各種方式在茫茫人海裡探尋焱緋的下落。
卻始終是一無所獲--
一年、二年、三年,到了第七年……許多年紛紛過去了,李琛的心意像是上蒼故意忽略了,焱緋的事就如同大海撈針一樣,日日過去就是毫無所獲!
漫長的時光挪移,漫長的幾乎讓李琛以為根本不曾有過焱緋這個人的存在!直到某一個深夜,李琛自睡夢中猛然驚醒,他在寂靜無聲的黑夜裡回望身旁的床位,真是冷冷清清。
李琛才恍然……焱緋,是真的消失……
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身邊。
*
「李琛--」
突地!一聲大喝驚醒了在流芳齋裡沉思的李琛,他一抬頭,便見到他的六哥李琰,威武英挺的烜王正皺著嚴肅的劍眉,表情不耐的看著他。
「六哥,怎麼了,你找我有事嗎?」
李琛收回神遊的心,回問著面前的李琰。
李琰則是有些惱地看著李琛的漫不經心,不知何時開始,他發現李琛的個性變了!哪邊改變,李琰卻也說不上來,可只要李琛的心情不佳,他就會到這個偏僻的小樓來,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琰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令李琛改變,可只要不會有所妨礙,他也不會多事過問,因為李琛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弟弟,他知道李琛有能力解決自己的私事!
話雖如此,李琰仍不免憂心,究竟是什麼事能令他這如天之驕子般的弟弟露出這般神情?
想到這,一向不拘小節的烜王拍拍李琛的肩,李琰難得耐著性子的解釋道:「今晚太后設宴,我要你隨我進宮。」
又交代了一些事,不多久,李琰便離開了流芳齋。
反到是李琛望著李琰匆促離去的高大背影,隨即又將視線拉回了流芳齋內滿院盛開的妍麗紅芍,回憶著記憶裡曾經鮮明美麗的柔媚紅影。
李琛支著頷,良久之後發出一個歎息……
昨晚他又接到遊俠的飛鴿傳書,說楊王楊懷與齊若謙為了破壞烜王出征西北,暗中與宦官勾結想要捏造反賊的名義嫁禍烜王與他,但李琛並不擔憂,他在意的是遊俠信箋最末的落句。
仍舊沒有焱緋的下落--
已經多久了?
整整七年,無論他怎麼找,就是尋訪不到焱緋的下落。
這是老天爺開他的玩笑嗎?
是在懲罰當年自己的荒誕不經嗎?
曾經,他可以擁有他,但自己卻無情地將他的心摧殘粉碎!
而今,他好不容易弄清楚自己的心,但焱緋卻忽然間消失在他的眼前,只留給他一地的愁緒與輾轉!
多少個白晝、多少個黃昏、多少個夜裡,李琛總會想起焱緋的臉。
因為焱緋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一如曩昔的笑著。
不管是在高興、快樂、喜悅、或是羞澀的模樣……
過往的一幕幕總是鮮明閃爍著,可當李琛想要走進焱緋的身旁,想要再將他擁入懷中呵護之時,原先在微笑的焱緋卻會將他推離,哀傷的哭泣--
他哭著說他好痛苦。
他哭著說他不愛他。
然後焱緋難過哀傷的臉,會在下個瞬間變得陰狠悴毒、蒼白冷漠。
驀然悽愴一笑,說--他絕不原諒他!
這時李琛總會冷汗涔涔地驚醒,因為連在夢裡的焱緋都讓他傷得如此深!每當如此,就又加深了李琛想找到焱緋的決心,可是等著他的卻是流芳齋裡日復一日的空蕩,人去樓空。
緋,究竟,你是去了哪裡?
為什麼怎麼找,我都找不到你?
你就這麼痛恨我……不想再見到我?
所以故意讓我找不到你?
幾年了……又到了芍花盛放的季節了。
花開花落,你的人也離開我好多年。
也許,這是上天在懲罰當年的我,不懂得好好珍惜你的下場!
可在我終於承認我的愚蠢、我的過失、我的不是時,卻苦尋不到你的諒解!
你的人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都要瘋狂了!
我已經不想再有這等的折磨,我好想馬上見到你!
親口告訴你,李琛錯了,完完全全地錯了。
錯在不該不承認,自己早已愛上你的心……
但,到底這樣永無休止的尋覓,一而再、再而三地……
我還要持續多久?
原來他的愛情只是孤獨的夜曇,終究只有曇花一現。
獨坐在亭裡的李琛又站起了身,他望了望只餘淒冷的流芳齋,抑鬱的不能自己。
卻只能任思念,一再傷人。
*
時值孟秋,今早,皇宮裡出現了一幅很不尋常的畫面。
雖然這一行人在宮中並沒有引起騷動,但也夠引人注目的。
一名身著錦織華服,氣質尊貴爾雅、模樣俊俏飄逸的美公子,領著一班宮裡當差的太監們,像是逛大街似的在皇宮裡閒晃著。
自他由皇族子弟出入皇宮的南門進入之後,李琛就東邊晃一下、西邊探一下地在大內皇宮裡走來走去。
他一下子是跑到了御花園去賞賞風景,一下子又走到了御書房裡觀觀書卷,一下子又在走廊上與宮女美婢們嘻笑玩樂。
李琛步履隨意地在築砌得有如天上瑤宮瓊闕般的皇宮之中四處遊憩,可他如此漫不經心的走走停停,卻苦了跟在他身後團團轉,那名恭敬不已的總管太監以及數名捧著大小銀盤的小太監們。
眼看著李琛的腳步往皇宮裡,面北處最遠的那座「裛極宮」而去的趨勢,這一幫一上午都緊跟著李琛的太監們頓時在心裡叫苦連天!
他們的十三主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整他們的,一進宮裡走不停也就罷了,竟然還要領著他們往平時鮮少人敢去的裛極宮!
而且這一走少說也要再累半個時辰,想他們一上午就跟著十三主子不停地到處轉,再這樣下去,還沒到裛極宮他們這一掛老小太監都會給十三主子累倒的!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行至裛極宮外,栽植了一整片令人賞心悅目的楓樹林之中,李琛微笑地望著滿天散落的飛紅飄葉,深吸一口氣道。
瞇起修眉俊眼,李琛淺淺一笑,又往寂寥無人的裛極宮走去。
他哪裡不知道身後這幫平時在皇宮裡作威作福的太監們,心裡因他而起的哀叫連連,只是難得有這樣的閒情逸緻,小小地惡整他們一頓,順便舒活筋骨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曲總管,要是你們累了,就在這休息吧!我自己一個人去逛逛。」站定遊覽的腳步,李琛回頭對著總管太監曲喜道。
擦著汗,身形肥胖的曲喜見著李琛回頭對著他笑,連忙端起笑臉迎道:
「不不,小主子,小曲子不累,跟著小主子走再久都不累!倒是您自入宮以來就不停地勞動,小曲子擔心主子的腳給累著了,要不要替您喚來一頂轎子代步?」曲喜奉承地說道。
在宮裡當差的人都知道,十三皇子李琛為當今皇太后之親生子,雖因尚未成親而封王,但其在宮裡的地位比之其他皇子們,更是尊貴超絕!
就連當朝的左右宰相以及尚書省裡的各級官員,對他都要磕頭行禮;遑論其他在宮中當差的太監婢女,見著李琛猶如直見太后本人一般,誰都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算是天子本人,李琛也根本無須畏懼於他!
所以面對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究竟要如何應對,曲喜是非常了解的。
只見李琛微微笑地看著一滴滴的汗水,自曲喜圓滾滾的臉龐滴下,他趨向前接過曲喜的手絹,狀似親暱地擦了一下曲喜的臉,在他耳邊說道:「我說曲喜大總管啊,皇宮裡面的事,你一向就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小曲子不敢,小主子有任何事交待,小曲子必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曲喜聽著李琛溫潤的嗓音輕吐,心中警鈴大響,每當李琛露出這種表情時,他就知道自己要是不由著李琛的話,鐵定要遭殃了!
「小曲子,我就是喜歡你的聰明啊!」
李琛將手絹遞還給曲喜後,就兀自走到楓林裡的一處涼亭裡就座。
只見曲喜隨即揮手斥退一班小太監們,接著疾步走往亭中,朝李琛態度恭敬地一問:「小主子,有何吩咐?」
「說來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問你,最近太后最掛心的事是什麼?」目光飄向亭外飛揚的紅楓落葉,李琛又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這……稟小主子,太后她……」曲喜想了想,面有難色地猶豫著該不該說。
李琛見著曲喜的表情,會意道:「哎呀!我來幫你猜猜啊,曲大總管不須說,只須點頭即可。」
宮裡的人大多欺善怕惡,更怕得罪在上位者而掉了腦袋,所以曲喜對他雖然刻意奉承,但善於見人臉色的他深怕禍從口出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管如何說,曲喜一方面要當心不要得罪當今天下最有勢力的女人--惠慈皇太后,一方面還要哄得他開開心心,李琛覺得自己幫曲喜如此接話,已經算是很體諒眼前這名陪他長大、自小服侍他的總管太監了。
「太后近日是不是常召一些皇族的公主、郡主,以及一些高官貴人家裡的小姐們入宮?」李琛說完,見曲喜點點頭,便將隨身攜帶的靛色絹扇劃開悠然道。
「可有人選?」一個沉吟,李琛見曲喜垂眉聳肩的不表態,他隨即笑容可掬的道:
「是王宰相家的小姐?」曲喜搖頭。
「還是恭王府的靖寧郡主?」曲喜還是搖頭。
「那麼兵部斐尚書家的女兒?」曲喜默不作聲,依然搖頭。
李琛一連又如數家珍似地猜了數十位好人家出身的女兒,雖然曲喜還是大搖其頭,但心裡卻不由得佩服起李琛竟能將群芳一一點名,近百位人選還能一字不漏地完整說出,實在不簡單!
終於,李琛在將心裡的人名講完了之後,卻見曲喜通通搖著頭,他皺起眉頭。
有一個人,他實在不願意提,想到就覺得煩躁!
「當今皇后、國舅爺楊懷的親妹妹,楊臻芳公主?」李琛唸著,但願不要是她,麻煩的女人!
但是曲喜卻在此時點了點頭,一臉慎重地回望面色不佳的李琛。
楊王楊懷與李琛素有敵對之名!
雖然在國事朝政上,與楊王楊懷敵對者乃李琛的六哥烜王李琰,但在私底下,楊家人亦是處處想找李琛的麻煩,他不喜歡所有的楊家人,不管是皇后楊燕或是其妹楊臻芳公主。
惠慈皇太后為免楊皇后將矛頭指向李琰與李琛,致使二家人內鬥不斷,便想了個妙計,若是他沒猜錯,這最簡單的方式來說--
就是要他李琛迎娶楊臻芳公主,以通婚的方式化去雙方的嫌隙,進一步安撫楊皇后!
「果然如此啊……」收起折扇,李琛若有所思地斂下墨色的眼睫,低喃道。
一會兒,他又揚起明亮澄澈的雙眼對著曲喜笑著說:
「小曲子,今天你透露給我的事,必然是重重有賞!不過嘛……我有個請求得拜託你。」李琛示意曲喜附耳來。
「小主子請說。」
李琛刻意再壓低音量,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
「自今日起,只要與我相關的事,不論好與壞,均不得有任何消息傳入太后耳裡!另外,若太后真要下懿旨決定我與楊臻芳公主的親事,小曲子你必須即刻通報,不得有誤!」
「是,遵命,小主子。」曲喜領命恭敬道。
李琛知道皇太后會喜歡楊臻芳公主,全是因為她的美麗單純與活潑動人,而出自楊家人的血統,楊臻芳公主自然也長成了個美人胚子,但是李琛只要一想到她,就忍不住倒盡胃口!
要是真讓那個自小就纏著他的女人給賴上,他李琛這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無法逍遙自在!
一片矇矓的紅影忽然躍上李琛的腦海,比之那死纏著他不放,跟牛皮糖有得比的楊臻芳公主,李琛憶起了還有個人,一直是那麼鮮明地讓他無法忘懷--
也只有那個人,才能令他自始自終都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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