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因為楊氏一族的殞落,傷心欲絕的楊皇后接著小產,就在此事幾乎將整個朝廷鬧得沸沸揚揚的同時,烜王李琰也終於能夠率領大軍討伐高句麗;而楊律在李琛刻意掩人耳目的保護之下,他在靖王府裡度過了一整個漫長的冬天。
那一段時間,楊律住在流芳齋中,他的生活起居全由李琛親自照料,李琛為了讓他高興非但天天陪著他讀書寫字,更找來許多名貴的字畫丹青同他賞玩,並還不時邀他共賞後山怡人的冬雪美景、霧中天池。
夜裡,李琛天天強迫性的抱著他睡,一開始楊律是怒目相向外加拳打腳踢,但到了後來心知掙扎無用,只好隨李琛摟著他,自己索性轉身自顧自地背著他睡。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環住楊律幾乎要縮進牆角的身子,李琛溫柔地在他頸後的奴隸印記上落下一吻。
李琛除了帶他回來那一夜,對他曾……之後便再也沒有要求過他;身在靖王府的日子其實過得很恬靜平淡,也因為礙於外邊滿城的風風雨雨,李琛只能將他藏起來以躲避楊后人馬的追查。
而且只要他被找到,楊王府一案頓時所有矛頭都會指向李琛,但深知此點的楊律心中到沒有要再報復的打算,他甚至沒有想與齊若謙見面的念頭。
冤冤相報何時了,不是麼?
楊律後來除了擔心他哥哥楊懷與妹妹楊臻芳公主的下落之外,其他事到也不怎麼在乎了。
到是李琛三不五時就試圖要哄他笑,但楊律除了面無表情、惱怒皺眉瞪他之外,就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雪,又下雪了。」佇足在窗邊的楊律緩緩輕聲道。
透明白晰的雙頰、美麗的容貌依舊動人,可楊律卻彷彿是個被掏走了心的陶瓷娃娃,對於李琛的心意他望而卻步、恍若未聞……
「楊律……」李琛望著楊律淡淡悽楚、全無血色的面容許久,終於禁不住走到他的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楊律,難掩心痛的道:
「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能回復成以前那個又愛笑、又天真,心性無比單純善良的焱緋?」
楊律一聽,卻只是閉眼搖頭,淡然的要求道:「李琛,楊律不會變回以前的焱緋,你就是強留著我,一切也不會回到最初,為什麼不為了你自己,讓我走?」楊律的神情是將愛戀看破的絕望,當他說完已是因為抑鬱與脆弱的淚流不止。
楊律心中的壓抑讓李琛心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都是他過去犯下的錯誤,但他現在有了機會再將楊律緊擁入懷裡,說什麼他都不能輕易放棄!
李琛知道楊律心裡有著終生難忘的傷痛,可要怎麼做……他才能讓楊律回心轉意?
才能讓他看見相信自己對他的真心,早已不再只是虛假?
楊律的哀傷李琛一樣感覺到心痛難當,李琛頹然一嘆,他低下頭一一吻去楊律頰上淌下的晶瑩淚珠,李琛輕撫著他細緻柔嫩的臉龐,用指尖去感覺那份細細的顫抖。
在他終將以為可以雨過天晴的時候,其實現況並沒有改變,李琛為眼前的無力感到心酸,他害怕起若是自己將楊律的心給逼死了,那麼他們之間是否就是永無希望了?
思慮良久,李琛才終是下定了決心的道:「楊律,我可以答應放你走……但是你要告訴我,你心中可還有一絲愛我?」李琛要知道楊律心裡真正的想法,雖然他不能再逼他接受自己。
聞言,楊律掀動優美的長睫,當他甫一睜眼就望見李琛看著他那堅定而溫柔的眼神。
那一瞬間,楊律的心動搖了,他還是陷溺在李琛的柔情裡,可望著李琛的臉,楊律卻不敢再次奢望太多!
「李琛……我只求你最後一次,要是你是真心愛我,就放手讓我走吧……」
因為曇花一現的幸福,雖然美麗如幻,但在夢醒之後,根本什麼都留不下來……
「你--」見楊律說完便緊抿著唇辮不再言語,向來冷倔的他竟鬆脫防備無聲地在他面前脆弱哭泣,李琛心頭一緊,霍地伸手緊緊摟著他,他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量般將楊律揉進骨子裡,語氣悽然的說:
「緋,難道就連承認愛我……也讓你這麼痛苦?」
捧著楊律那令自己心念深愛的秀美容顏,只見那凝濕了的淚痕與那湖綠色的眼瞳裡盡是悽清無盡的哀愁,李琛再不捨,也只能最後一次吻上楊律那顫抖著的嘴唇,他的心中就是感慨萬千,也留不住已逝的時光。
「那麼如你所願,我放你走!」雖是保證,但李琛語氣間迴盪的卻是深切刺骨地揪心。
「倘若這是你所希望的解脫,緋……李琛願意為你--」
學著就此……放手。
那一夜,最後一次的溫存裡,李琛只是溫柔地抱著楊律,他什麼都沒有再問他,唯有楊律看見了李琛眼底的一抹憂傷,他知道李琛想留下他,但終究只能忍著說不出口。
他們放任彼此沉淪在情慾生動的浪潮裡,只願不要擁有天光;他們只希望黑夜能夠再長一些,長到楊律終能將李琛的溫柔通通忘去,不再相思盼望。
但當黑夜褪去,情人間的不捨低嘆,終究還是要蒸散在暖陽晴空昇起的光絮裡。
而今已是夢醒,接下來,便是分別……
後來,在李琛的允許之下,楊律默默地離開了靖王府。
沒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
沒人知道他離去之後的目的地是在哪裡。
只知楊律離開之後,李琛的心自此便遺忘在他的身上,再也尋不回來了。
*
「你……就這麼讓他不明不白的走了!?」
在楊律離開靖王府的一年半之後,得知消息的遊俠才匆匆前來找李琛尋問究竟。
但當遊俠看到現在這個為情所苦的李琛時,他的心裡不由得感慨,現在的李琛早已沒有當初在與楊王那些人對敵時的意氣風發,雖然俊秀的外表依舊,但隨著楊律一走,李琛的心卻像蒙上了一層悽楚的黯然。
遊俠拍拍李琛的肩,雖說他實在是很想狠狠嘲笑李琛一番,但是落井下石並非他遊俠的作風;只是這麼萎靡不振的李琛,做兄弟的人還真是快要看不下去了!
枉你李琛是如此絕頂聰明的人,沒想到履次面對自己的感情總是愚笨的可以!
遊俠想著想著,眸光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見的戲謔,他作勢咳了聲,正經道:「李阿琛啊,你有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麼楊律在事情都明朗了之後,還是不肯接受你的原因?」
「甚麼?」李琛抬頭一問,低沉的聲音明顯寫著不耐。
「先別生氣嘛!兄弟。」遊俠搔搔鼻頭,眉開眼笑的到是對李琛的不悅不以為意,他又道:「李阿琛你沒發現嗎?你與楊律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錯?愛他有錯?」李琛一頭霧水。
「對!就是愛他才有錯!」遊俠不要命的火上加油。
「你甚麼意思?」李琛一聽,頓時怒染眉宇,臉色沉沉一凜。
「字面上的意思嘛……」遊俠瞅見李琛眥目怒瞪他的模樣,雖是可惜還沒趁機捉弄個過癮,但是兄弟間應盡的道德還是要顧一下,哎……他遊俠真是個正直又善良的大好人啊!
「我不想聽你廢話,九沐雲。」背過身坐回雕鏤精緻的桌案前,李琛打算埋首處理公事,省得聽游俠的話聽到氣死自己!
「啊!求求你,李阿琛啊,別用那名叫我……」李琛竟然直呼他這個禁忌到幾乎都要忘記的名字,這人肚量還真是有夠狹小!
「好啦,我不鬧你,琛哥哥,本人遊俠好人做到底,你先聽我說個故事先,聽完了之後公子要趕人罵人打人扁人通通請自便,到時隨你,包君滿意可以麼?」
見李琛應允的冷冷哼一聲,遊俠才又道:「這故事的啟示得先說到當初顏若茴與你的事;仔細想想,其實當初顏若茴背離你回到皇宮,以及她後來與許多男人私通的原由,我們細細探究就知道她非所願,這其中定是有個人暗地裡指使她這裡做的。」
「笑話,這等蠢事如何能信!」李琛怒道。
顏若茴若不是不愛他,為何要出賣身體做出那種事?女人的貞節有多重要,他不相信遊俠的話。
「可她就是這樣的癡人,誤信了太后威脅她的話!」遊俠感嘆的說,這人世間就是有一個比一個還要為愛癡傻的人,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不幸發生。
「你說……母后。」李琛一怔,他是知道母后工於心計,但那麼做對她並沒有好處。
「沒錯,惠慈太后以你的生命安危去逼迫顏若茴,倘若她不乖乖聽她的話,太后會以逆子必誅令她蒙羞的名義為由,對你不利。」
此言一出,李琛才恍然他的母后一直對他與顏若茴的事心存芥蒂,也知道她對他的佔有慾,但他沒想到母后竟然會做到這等地步!
原來是她利用顏若茴對他的愛將她逼死,自己當時卻讓濤天的憤怒之火給沖昏了頭,誤會她至今!
若說震驚已不足以闡述李琛此刻的心情,他一直不願去正視過去的那一段傷痛,他一直以為是顏若茴對他自始自終的背叛,才令他心碎欲裂!
「當初顏若茴並不是不愛你,她會那麼做就是因為太愛你,所以她的下場才會那麼悽慘……這些話其實早在當時就應該告訴你,只是悲劇發生之後,我一直以為李琛你應該早已明白!可現在知道楊律也跟著離開,我才又忍不住想說……兩個彼此相愛的人若是永遠無法相信對方,你說要你們要怎麼在一起?」
遊俠適時補上的話,就是希望點醒李琛。
他與楊律非但彼此不信任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有太多太多外在的因素困擾他們,即使化解了楊律心中的恨意,但李家與楊家的世代家仇、惠慈太后望子成龍的私願、李琛與楊臻芳公主的婚約問題等等……
光是身份與地位的阻礙就多到足以令楊律怯步,遑論其他更為要命的問題!何況這兩人之間的心結再不解,就是他遊俠從中穿針引線再多次也沒有用啊!
遊俠的話令李琛思忖良久,就在遊俠以為李琛搞不好已經睡著了,準備探頭探腦的同時,李琛忽然轉過身來,臉上一派自然優雅的微笑道:「遊俠,謝謝你!下個月六哥就會帶著鳳奴凱旋歸國,在那之後……我有一事要拜託你。」
楊皇后的事因為威脅到齊若謙與他的二哥李瑜,包括當初從四兒那遺失的那幅畫的事,心機過人的齊若謙自己會去解決,可李琛他要毫無破綻地抽身,並行事關係到楊律的話,卻非遊俠的幫助不可。
「嘿!本大爺除了賠錢的生意不做之外,遊俠我可是最好商量的賣家。」怪了,這小子的轉變也未免太快了吧!
「你會穩賺不賠的。」李琛知道遊俠的猜忌,但他不過是終於下了個讓自己如釋重負的決定罷了。
只是這結果,他竟用了大半的人生來換。
*
暖陽普照的四月春天,在去京城數百里之遙有一處名為「柳杏村」的鄉野之地。
柳杏村是個只有數百人居住的小村莊,村落環繞在青山翠谷之間,此地民風簡樸、生活安逸,人民均以務農為業,自耕自給並且自足。
由於地理位置偏遠,所以村人們大多不問外事,此地無戰火動盪之憂,實為世外一處桃源。
在柳杏村裡,有一間供村里小孩們讀書習字的免費學堂,或許有人疑問,怎麼會有不收錢的夫子,當真如此慷慨?
其實這是因為當初在創辦私塾的時候,那間學堂的夫子便堅持凡是來學堂上課的孩童們一律不須繳錢,但半信半疑的村民們起先並不相信,久而久之,才真是發現竟有如此善心之人!
於是柳杏村民便交代孩子們在上課時帶些自家種植新鮮的蔬果給那位夫子,代替學費。
時日一久,柳杏村的村民們人人都很喜歡這名青年,他們甚至在私下說他是上天賜予柳杏村的珍寶。
要說起那位好心的夫子,他是個二十出頭、長相異常俊美的紅髮男子,約莫在兩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下,他來到這裡,由於喜愛柳杏村的怡人風景,便索性定居在此。
而這名隱姓埋名的善心夫子--就是楊律。
離開京城之後,漫無目的的楊律前往四兒的老家--吳郡。
原先他是想四兒沒死也許會回家,但當他到了吳郡之後,卻發現那兒早是一片荒涼;楊律細問當地的樵戶才知道原來早在四兒到靖王府當差的那年,吳郡便在不久後就讓亂世的流寇與山賊們給剷平,許多互人家因為顛沛流離、不堪其擾,便紛紛離開避禍。
找不到四兒的下落,又沒有其他地方好去的楊律,因為在山裡迷了路,讓柳杏村的人們給救了,才來到了那裡。
而楊律這麼一待,就是二年的歲月……
面對著不問他過去,只將他當個平凡人看待,並放開心胸接納他的體貼村民們,楊律心裡的不安與動盪都漸漸地平靜了。
身處在好山好水的柳杏村中,雖然每當夜深人靜時,楊律還是會想起那個令他輾轉反側、思念不已的人;楊律的心總會再因想起那段還在那人身邊的日子而覺得寂寞,可當他眺望蔭綠般的群山蒼翠,渺渺白雲浮眼而過,楊律才又輕嘆……
如此寧和安穩的歸屬之地,才是他最想要的自在。
可諷刺的是表面上他雖然將一切都放下了,但心裡面卻還是有個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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